吃了饭,不服输的郑小娘子问道:“下午练什么?”
“循序渐进,第一天不能练太多,下午就不练了。你若是觉得有余力,就多跑动,我的院子往东是小校场,那里有马,想学骑马也行。骑射一家,想要称一声箭术高明,不会骑马可不行。”
郑小娘子应下,回去午觉,她现在不觉得郗家睡午觉的规矩是浪费时间了,一沾枕头就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文媪正在给自己捏胳膊,旁边还摆着水盆。估计按了一中午,她却没有知觉。
“文媪这是做什么?”
“郗娘子说了,开始时候手脚酸痛,让老奴给小娘子冷敷、按摩。去病教的,还亲自示范过。”文媪服侍郑小娘子穿衣,红着眼睛道:“苦了我家小娘子,这手都勒红了。要不下午不去了,在床上躺着,文媪给你再捏捏。”
“不用,我不觉得疼,就是有些抖。我去马场看看,我从小到大还没骑过马呢!”如今战事紧张,拉车都用牛,威风凛凛骑在马上,谁不羡慕。
郑小娘子到了马厩,早有女师傅等在那里,教她在马背上坐着,女师傅在下面牵马,慢慢感受骑马是怎么回事儿。
下午又和图恩一起用膳,郑小娘子竭力保持从容,夹菜的速度却依旧快了不少。勺子不停往嘴里扒拉,饭量是以往的一倍。
吃完饭,图恩又去忙其他的了。郑小娘子回到客院,才突然想起来,“糟了,忘了说谢谢,这都一天了!”
“我的好娘子,天都黑了,别出去了。累了一天,快歇着吧。”文媪在后面追着喊,郑小娘子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气喘吁吁到了图恩的院子,被领进书房,看图恩桌上的摊着的书本、信件,后知后觉自己打扰。
进退维谷之间,郑小娘子大步上前,气沉丹田,大声道:“谢谢郗妹妹。我叫郑盈盈,以后你就是我师父了,叫我盈盈就是。谢谢师父!”
说完鞠躬,一头扎进夜色里。
图恩愣了愣,失笑,“真是~”
在心里盘旋许久的感谢说出去,郑小娘子终于安稳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胳膊酸疼得抬不起来。
打五禽戏的时候,动作又走形了。图恩知道这是运动后遗症,早准备的一根教鞭,有不到位的就轻轻抽打,昨天能练五遍,今天各种纠正耽搁时间,只练了三遍,然后还是练定向靶。今天主题是抖抖抖,一不小心手上的扳指都抖下来。
郑小娘子从小擅长运动,闺阁间投壶、锤丸之类的运动从来没输过。我郑盈盈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郑小娘子憋了一口气,艰难挨过上午训练。
下午又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坚持去骑马,大腿内侧磨得生疼,穿再柔软的布料都不抵用,一沾着布料火辣辣的疼。
很好,手也废了,脚也废了,只能瘫在床上,任由文媪揉捏。
第二天早上,还得早起。
如此日复一日,安排得满满当当,等到郑家四房主母过来接人的时候,郑盈盈才恍然大悟,已经十天了吗?
“文媪,你怎么没劝我不学啦?我都忘了日子。”
文媪笑眯眯道:“老奴又不是眼盲心瞎,那五禽戏老奴也跟着练,原先咔咔作响的脖子都不疼了。再说,小娘子不是已经适应,不天天喊疼了吗?”
“其实还是疼的。”郑盈盈笑道。控弦的右手已经磨了薄薄的茧子,大腿内侧也被磨得粗糙,能适应夹着马腹,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郑盈盈客居郗家,家里长辈自然要来接的。
上门的只有郑盈盈的母亲,郑家四房娘子。余姚郑家不是名门,四房更只是旁支,但郗道茂并不是自恃门阀高贵,亲自招待她。“两家女儿投缘,是她们的机缘,四娘子不必多礼,和阿盈多住几天,也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小女莽撞,打扰郗娘子多日了,怎么还能再添麻烦。”四娘子又欢喜又忐忑,嫡支嫂子回去说阿盈留在郗家,她就担心的睡不着,家里丈夫寄希望于此次能和郗家搭上关系,还不让她马上来接。若非郗家母女独居,他丈夫就要贴上来了。拖拖拉拉磨蹭了几天,赶着现在上门既不失礼,又不显得上赶着。如今见了郗家娘子,更是谦卑。
“四娘子万勿客气,阿盈爽朗可爱,我很喜欢,她和阿恩一同习箭呢,我让人带你去看看。今日我还有去城外庄子一趟,就少陪了。”郗道茂看郑家四娘子实在拘谨,干脆放她自便。
“郗娘子请便,是我家做了恶客,打搅了。”四娘子目送郗道茂离开,才和洪媪攀谈。她事先也打听过,洪媪在郗家奴仆中是有名有姓的,担任着内管家,由她领路,显然是看中她的。
郑家四娘子被领着进了垂花门,从抄手游廊一路进去,过了穿堂,便看见大大的石雕屏风,绕过屏风,才见着郗小娘子院子的正门。一路风景绝佳,一步一个精致,她如同话本戏台上的乡野村妇,见着高门景致,只觉得眼睛不够看,心里震撼极了。
图恩带着郑盈盈等在院门口,郑四娘子来了,郑盈盈跑上前,一把抱住母亲。“阿母,你可来了,我好想你啊。”
“想,想,阿母也想你。”郑四娘子搂着女儿上下打量,见她身上穿着一条亮红色的窄袖胡服,腰上汗巾绣着红梅,手上还带着一血红色的扳指,英姿飒爽,端得靓丽。一身衣裳都不知自己置办的,只能是郗家的恩惠了。
郑四娘子收了眼泪,扶着女儿轻斥一句:“没规矩,还不快领我去见郗家小娘子。”
郑四娘子俯身就要行礼,图恩赶紧上前拦住:“四婶婶是长辈,哪有长辈拜晚辈的,这不是折煞我吗?我与盈盈姐妹相称,四婶婶万勿如此。”
图恩把人扶起来,和母亲一个想法,这位四娘子太局促,手上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啦。图恩装作没看到,把她领进客厅,奉了茶水点心,详细说了郑盈盈在这里十天的生活。又道:“我与盈盈一见如故,想多留她住些日子,也请四婶婶一并住下,都是会稽人,大家多亲香亲香。”
四娘子自然要辞,图恩也不现在让她做决定,道:“盈盈和四婶婶许久没见了,我就不打搅你们说话了。盈盈,上午的课推到明天吧。”
郑盈盈把母亲带到客院,郑四娘子迫不及待打发了丫鬟,问道:“你在郗家住得好不好,可有受委屈?”
“阿母看我这一身打扮,像是受委屈的模样吗?”
“郗娘子手里几个织布坊,自然缺不了衣裳。不过,看你还是这么不着调,就知道没受委屈。”郑四娘子拉着盈盈的手问,“你这手糙了不少,是不是在郗家没有好好保养,阿母这次把你常用的东西都带来了,女孩子家的手,可不能糟蹋。”
“阿母,你进里间看看,妆台上瓶瓶罐罐堆满了,师父才没有亏待我。”
“师父?你拜师啦?拜谁?对了,刚才郗小娘子说课,什么课?”
郑盈盈清了清嗓子,自豪道:“箭术!我拜郗妹妹为师啦,阿母,您别看她年纪小,本是不俗。我如今能连射三箭正中靶心,虽然是定向靶,但也不容易啊。下一步,我要学移动靶,然后再学骑射,练成一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郑盈盈自豪万分仰着脑袋,等着母亲夸她,郑四娘子却怒气冲冲道:“射箭?郗家就让你操持这些粗鲁浊行,不行,我要找郗娘子说理去。我好好的闺女,怎么能学这些。”
“阿母……”
“娘子,息怒,听小娘子慢慢说。”文媪连忙按住冲动的主母。
“阿母,你生什么气,平时我玩儿投壶捶丸也不见你生气啊!”
“投壶和射箭是一回事儿吗?我让你学博戏是为了日后嫁人交际,能给夫家拉拢关系。射箭是粗鲁士兵才学的!你难道以后要去上战场吗?”
“有何不可?”
郑四娘子气极,文媪在一旁劝慰:“世家公安们多行猎,学了箭术,日后也能在猎场一展风采。”
郑盈盈嘟嘴:“就是,阿母天天让我学高门行事,如今我学了,你又不高兴。”
“你,你是要气死我吧。你已经定亲了,若是宋家知道你这么不贞静,肯定来退亲。”
“那就退吧,反正我也不想嫁。”郑盈盈一拍桌子,扭头不理母亲了。
“主母,息怒,射箭也不是见不得人,郗小娘子也学呢!”
“我还没说你,我想着你老成持重才让你跟在阿盈身边。结果你让她赴宴吃坏肚子,还学这些东西,阿盈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主母容禀。”文媪并不慌张,给郑四娘子使了个眼色,拉着她进了里间。
文媪深深福礼,为接下来要说的话预先道歉。
“主母,郗家珍馐,天下闻名,小娘子多用了几块腹痛,反而留在郗家,投了郗小娘子的眼缘。老奴以为,这并非坏事。”文媪先把基调定下。
郑四娘子不说话,她又何尝不知。家里拦着她不让马上接女儿回家的丈夫,绝少见面的大父这回出门时慈祥嘱咐她,托她带了许多礼物,平时郑家这等新兴之家,就是想送礼也送不进郗家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