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和郑姐姐说一说平日怎么安排。”
“是。主母、小娘子慈悲,允奴婢修习琴艺。早上卯时起身,跟随小娘子锻炼半个时辰。卯时三刻练琴,辰时用膳,尔后盘点昨日事务,安排今日院中事务,为小娘子整理库房、登记来往信函物品。直到午时用饭,尔后到酉时一直练琴。”
“你每天练四个时辰的琴啊。”郑小娘子惊叹。
“她还少说了呢,中午我们都歇午觉,她自己跑到僻静的小花园练琴。晚膳过后,她还要再练一个时辰。琴弦曲谱都烂熟于心,无需灯火,只要不打扰人,夜里也弹。”图恩没有藏私,道:“就是这样专注和努力,她才能摸索出阮的用法,先贤已远,除了手中乐器,又有什么能寄托追思呢?”
“是主家宽宏。主母教奴婢们识字,小娘子允奴婢习琴。”药师却很本分,她容貌秀美,在世家做婢女,常为自身担忧。可小娘子却一直很护短,也愿意让她们多学一些。就算有朝一日不幸,也有立身活命的机会。
“你别总这样谦虚,你现在年纪小,再练十年,可成大家。你们都是要放了身契出去的,到外面说在我郗家待过,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每天只做一上午活儿,花这么大力气培养的婢女,都要放出去?”郑小娘子不可置信问道。
“当然,在我身边做个婢女,能有什么出息。既习屠龙术,何必栖寒枝?”
“都放出去,你用什么人?你的婢女都学这么多吗?”
去病接嘴,与有荣焉道:“我们郗家婢女都这样,我和姐妹们做了大丫鬟,事务轻松些,学的时间多。其他人学的时间少,可也要学。在咱们郗家,只有读书识字的才能有轻松的差事,学得越好,赏赐越多,能做的差事越多。晚膳过后到天黑之前,小花园都有启蒙课,每日有学得好的阿兄阿姊当夫子。”
“你家可真是诗书传家啊!”郑小娘子听得一脸钦佩向往。
“读书真的很重要!”图恩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读书识字的重要性是可在她骨子里的。
郑小娘子这一天算是见识了,怪不得他们一天是三顿饭呢,白天拉得这么长,吃少了也撑不住啊。
吃过早饭,郑小娘子跟着图恩看了一上午的书。她本是坐不住的人,也没有妄想成为才女。可看图恩身边婢女都用功不懈怠,实在不好意思偷懒。
午膳的时候,郑小娘子吃得比平时都多。她也不午睡,去传说中的小花园看了一圈。不止练琴的,背书的、练字的比比皆是。还有抱着几个菜菔练雕花的,怪不得郗家珍馐美味如此出名,做菜的下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用功。那些穿着短褐的粗使丫头,也会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遇到不认识的就请教穿着高级侍女服饰的姐姐。
透过二门未关好的缝隙,还能听到门外有小厮、男仆的诵读声。
郑小娘子本担心男女仆役混在一起,影响不好。到了晚上的启蒙课,看着他们自觉分男女落座,眼光都没多在旁人身上多看,全都紧紧盯着台上讲授的夫子。
课后,没有小厮试图搭讪内院婢女,反而一路走一路讨论刚刚学的东西。他们都知道,能改变命运的只有学到的知识。
“和他们比起来,我是不是太不思进取了?”
作者有话要说:梨一亿!
第67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他们终其一生,能让儿女过上如你一样的日子,只是得偿所愿。一出生就站在别人跑了一辈子的终点上,姐姐倒不用和她们一样用功。”
“又来哄我。你早上还说,天资比你好的人仍旧比你辛劳,这话用在你我之间才对。”郑小娘子叹道:“可我能做什么呢?”
“你爱什么?”
“不知。琴棋书画会个皮毛,写诗做赋能认识字,针织女工捏着针不往手上扎,细数下来当真样样都会、样样稀疏。”
“不是吧,我之所以和郑姐姐投缘,不是因为投壶吗?”
“哈!投壶,我倒是精通投壶,让我玩儿一整天也不嫌累。可投壶也算正经事吗?”
“怎么不算,投壶往玩乐里算博戏,往正事里归就是射术,我看姐姐根骨很适合习武,射箭和投壶差不多,都是臂力、眼力的配合,姐姐想学吗?”
“想!”
“那我教你。”
“好!”郑小娘子一击掌,胸中全是学会射数,百步穿杨,名传天下,为人敬仰的未来,带着笑回去了。
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过来。啊呀呀,怎么就这么答应下来,射术应该是郗家不传之秘吧?自己居然没有请示长辈就同意了,这事儿郗妹妹能做主吗?翻身过来一想,就算她能做主自己也不能大大咧咧应下啊,好像还没有和她说谢谢!的确没有对吧,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应下了!
该死该死,郗妹妹会不会觉得我不通礼数,太过狂妄啊。明天一定记着致谢!再翻身过来,又觉不妥。郗妹妹早说过,她们是好朋友,事情过了再去道谢,会不会显得过于郑重,没把她当自己人。
郑小娘子翻来覆去烙饼,睡在屏风后小榻上的文媪也让她吵醒了,叹道:“小娘子,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这郗家人起得都早,不能丢了家里脸面。”
“文媪,你醒啦?睡前郗妹妹说教我射术,我答应了,这会不会不妥。”
“小娘子放心学,郗家小娘子教的大约是郗长史在军中学来的。郗长史跟随桓大司马征战多年,就算学一些皮毛,也够小娘子受用不尽了。”
“哦,那我就应下了。”郑小娘子终于把两面煎熟,咸鱼一般躺在床上。
被吵醒的文媪却睡不着,任谁见了郗家这般培养奴仆,都是睡不着的。文媪原以为自己见识挺广,有些当家主母都比不上,如今才知坐井观天。我要不要跟着郗家奴仆学一学,回去也把识字的功夫捡起来,人家愿意教外来人吗?
郑家主仆都怀着对郗家的浓浓敬意慢慢睡去,第二天一早,郑小娘子果真按时到了图恩门外。
卯时,图恩已经洗漱完毕,站在院门口等她。
远远看着灯笼,郑小娘子有些慌,本以为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还是让人家等。
郑小娘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对不住,郗妹妹……”
“不说这些,先活动身子,你跟我走,学我动作。”图恩走在前面,先做准备运动。
郑小娘子跟着走了一阵,才突然想想起来,我还没有和她说谢谢。
“每天早课,先走一刻钟,然后打一套五禽戏,活动身体。来,我前面示范,你跟着学,去病、延年纠正你的动作。”走过之后,图恩站在前面演示五禽戏,这也是她每天的功课。心疾不能做剧烈运动,她的早课就是散步和舒缓拳法。
图恩听去病延年碍于身份,不能准确纠正郑小娘子的错误,打完一遍,冷声道:“去病、延年,平日怎么教你们的,你们也指点过旁人,都是这么敷衍的吗?”
被严肃的图恩震慑,郑小娘子说不出求情的话,又暗悔是不是自己太笨,连累两个女婢。
“去,你们前面做演示。阿郑,再来!”
“平心静气,听我指令。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起手,抬手的同时呼吸——提气,上手;吐气,下按。举手的同时吸气,手腕转动,手指如莲花一般旋转,握拳,对,下,吐气……”
图恩既学过内功心法,又学过科□□动,每一招每一式,如何配合呼吸动作,锻炼哪个地方的肌肉说得清清楚楚。郑小娘子动作不到位,指头轻轻一按,轻易指出如何改进。
一套和缓的五禽戏下来,郑小娘子头上却冒汗了。
“如何?可支撑得住?”见她点头,图恩道:“再来一遍。”
前后打过五遍,图恩才道:“今天的早课到这里结束,先去用早膳,用过早膳,我教你射箭。”
郑小娘子又跟着马不停蹄赶到花厅吃饭,连拜访郗道茂的功夫都没有。“阿母一早就出门了,不必等她用膳。阿母忙碌,我们把本事学好了,比日日在她身边请安还让她高兴。”
吃完饭又拉到院子里,不立刻射箭,只让她举着弓箭瞄准,一站就是一刻钟,手抖得发鸡爪疯一样,才让她射一箭。如此状态下射出的箭,就没有能中的。
反复三次,郑小娘子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气。
图恩上前,接过雕弓羽箭,瞄准:“对敌之时,弓箭手是远攻,最大的可能是埋伏于暗处等待时机。你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一击即中的机会什么时候来,转瞬即逝的时机要端着弓箭随时等待。屏气凝神,不动不摇,眼、手、箭在同一条线上。然后,射!”
图恩同样等了一刻钟,手稳得如刚摆好架势,箭支稳稳扎靶子上,看靶的小丫头,踩着靶子才把箭支□□。
“我年幼,力气不够,你比我大,当比我强。”
还说什么,郑小娘子也是有骨气的,比自己矮的郗家妹妹能做,没道理她不能做。
一练就是一上午,用午膳的时候,郑小娘子展示了什么是鸡爪疯。
“给她换勺子。”图恩一扬下巴,自有婢女给拿不稳筷子的郑小娘子换汤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