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却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青砖发出一声闷响,听着就疼。“是,是王小娘子炫耀从家主这里得了赏赐,说我们小娘子愚笨不堪,此生都不得家主青眼。小娘子气不过和她理论几句。后来,王小娘子理亏,说不过,假意与我们小娘子和解,还说明日继续给家主送点心,在花园口等着我们小娘子,一起来给家主问安,没想到她恶人先告状……”
“闭嘴,主家小娘子也是你能说的!”李氏及时喝止,哭道:“婢女不懂事,都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小姑不要见怪。”
“这事……”郗道茂刚要问,这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郗愔立刻打断,“是吗?家里可容不得离间骨肉的事情。幺娘,你说。”
图恩自然又是另一番说法,讲了当时情景,又道:“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三表姐有口无心,没想到是受了二舅母影响。”
李氏捂着眼睛,哭道:“幺娘,错了就错了,都是一家子,认了也不会传出去,你何必诬赖你三姐姐。她从小就是个憨傻的,家中谁人不知。”
郗愔端坐上手,慢条斯理道:“断案讲究人证物证,你们谁说的是真的?”
“这无知婢女跟着三娘,阿翁且听她分说。”李氏指着跪在堂下的婢女道。
“你呢?”郗愔问图恩。
“没有,我当时一个人回去的。”
“那就是无人为你作证了?”郗愔语调和缓,仿佛要下定论。李氏拿帕子捂着眼睛,她就知道,即便有什么破绽,阿翁也是向着他们的。
“查!”图恩斩钉截铁:“但凡走过,必定留下痕迹。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没有彻查不出真相的案子。花园里有人路过吗?有耳力好的仆役听见吗?与这个婢女交好的呢?二舅母房中侍女知道吗?”
“幺娘这是要抄家啊?自你来了,二舅母自问无一处慢待你,你就这么看不得二舅母一家过太平日子吗?阿翁,大张旗鼓的查抄审问,这是把一家子当贼人啊!外面的人还没打进来,里面倒开始颠倒……”
“去叫老二来。”郗愔想了一下,吩咐下人把二房的郗融叫了来。
来的时候,却是老大郗超、老二郗融、老三郗冲都来了。
“阿父,这是怎么回事儿?”郗超代表兄弟们拱手问道。
“路上还没打听清楚?”郗愔冷哼一声,自家儿子,谁不知道谁?
郗融满脸通红起身,“都是儿教导妻女不力,出了这等无颜之事,还望妹妹、幺娘谅解、”
“郎君!”
“阿父!”
李氏和三姑娘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夫君/父亲怎么替他们认罪了。
郗愔问道:“那你说怎么处置?”
“不过小娘子间几句拌嘴,不是大事。依儿浅见,三娘和幺娘相互致歉,握手言和便是。”郗融对着郗道茂作揖,说话却是偏向自家妻女。
“老大?”郗愔又问。
“周家有一女冠,以贤德闻名,以教导世家女儿礼仪为生,是我妻妹,我替三娘请她过来教授。”郗超这等在朝堂上打滚的人,一听就知道谁出的幺蛾子。二弟想要两边和稀泥,保全妻女的颜面,从这些日子郗道茂和幺娘展示的才能来看,恐怕不能够。
“儿也是这般想法。”郗融紧跟着大哥,不等老父发问,立刻附和。
郗愔长叹一声,问郗道茂:“贤侄女觉得呢?”
郗道茂紧紧拽着帕子,转头看着图恩。
“行吧。”图恩点头,她本没放在心上,看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就这样吧。李氏,昨夜你阿家托梦说担忧儿孙,你抄十卷经文供奉在她灵前吧。”郗愔叹息,就这样吧,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事情没必要挑明了说。
郗愔疲惫摆手,众人各自散去。
堂中最后只留下二房一家,三娘子被扶起来,呐呐问道:“没事了吧?祖父相信我了吧?”
“住口,还不与我家去,还嫌丢人不够呢!”郗融怒喝一声,气势冲冲往回走,李氏和三娘子后面赶来的时候,仆从都已经被打发干净了。
“你是怎么教女的!居然在长辈面前搬弄是非,妹妹离婚独居,已是不幸,你还撺掇着这孽障欺负幺娘!幺娘身子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吗?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和妹妹交待!”
李氏捂着眼睛直哭,哭得直打嗝也没耽误辩解:“郎君只知道怪我,事情已经出了,我能怎么办?难道让这孽障坏了名声,日后老死家中?大兄也是,我们大郎日后可是要过继给他的,他却帮着小姑说话,丝毫不看大郎的面子,我们才是大郎的亲生父母啊。今天这事儿,我也为难,都是一家子,只能委屈幺娘……”
“委屈?是挺委屈的!阿父纵横朝堂十余载,你这点儿小手段妄图糊弄他?早被人看穿了,阿兄说起来,我都无脸见人!”
“明明是她先去告状……”
“妹妹今日根本没和阿父说小儿口角!”
李氏突然愣住,没说?那,那她们岂不是不打自招?
“当真是应了你口中的恶人先告状。”郗融叹息,我郗二郎怎么有这么蠢笨的妻女。
李氏这才反应过来,让三娘一顿哭诉忘了查证,真闹了笑话。现在怎么办?李氏拿帕子捂眼睛,爆发出更高亢的哭声:“郎君,都是我的错,这可怎么办啊?”
回到院子,郗道茂坐在床边静静垂泪,图恩劝了又劝,还是劝不住:“阿母,这有什么值当哭的?”
“你为何不告诉我,我不知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阿母,我不觉得委屈,真的。就是三姐姐那两句讽刺的功力,浅显得很,当场被我气个半死,觉得委屈的是她。我不和你说,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你舅舅和祖父们呢?”
“阿母,说句实话,在回会稽之前,我就预料到有这种情况。嘴唇还有碰到牙齿的时候,更何况这么多人相处。二舅母诬陷我是想给三姐姐脱罪,二舅舅委屈我是不想家丑外扬,这都正常,谁不偏帮自家亲人。我哪儿有心思计较这些,祖父已经同意我用豆油,庄子上黄豆收够了吗?压榨的工艺准备好了吗?点心方子还要改进,佃户不够还待招工,一堆堆事情,我哪儿有空啊!”我这一天天的忙得头发丝到脚后跟都飞起,哪有功夫计较这些狗屁倒灶得破事儿!
“我儿心胸宽广,也不是他们委屈你的理由。”
“唉,阿母,我是真不觉得委屈。”图恩无奈,车轱辘话来回说,怎么解释阿母都不听。郗愔当家做主看儿孙什么心态,她看二舅一家就是什么心态,老妖怪和小萝卜头计较什么,不痛不痒的。
“罢了,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郗道茂突然结束话题,叮嘱去病;“今天回去熬一碗定惊汤给小娘子,夜里警醒着,若是小娘子有什么不好,不管什么时候,立刻来报。”
“是。”去病、延年一同福身,郗道茂身边的心腹洪媪打着灯笼亲自送图恩回房。
洪媪看着图恩洗漱上床,才施施然回转,见郗道茂还坐在床边盯着黑黢黢的夜空,柔声劝道:“娘子,别哭了,仔细明早眼睛肿。小娘子孝顺,临走还叮嘱我多宽慰娘子。我瞧着小娘子是真不放在心上,您也宽心。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老家主和大郎君都想着您呢,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
二郎君偏心自家,可想想他的官职,在兄弟中垫底,就知这样性情在官场走不远。洪媪腹诽,这般现状,足够宽慰了。
“明明受了委屈,却要笑脸迎人,不能因为阿恩胸怀宽广,我就当做理所当然。”
“娘子如今还不如小娘子看得通透呢,大家子,难免的。”洪媪世家世仆,对这些事情见多了。说句公道话,郗家处理十分公平,虽没把话挑明,但二房母女都受了责罚。
“洪媪说得对,阿恩长大了。在王家的时候,我沉溺悲伤,全靠她点醒;如今回来,也靠着她在伯父面前争脸,再不能这样了。”郗道茂长叹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了,伯父是亲的,哥哥也是亲的,可嫂子不是亲的。日后年岁渐长,我这个姑奶奶,又算的了什么?”
洪媪看着郗道茂坚定的眼神,紧张问道:“娘子,您想做什么?”
“搬出去,我要搬出去。”
第59章 王谢堂前飞凤凰
搬,自然是可以搬的,可搬出去住哪儿?搬出去还能与郗家如此亲密,得郗家庇佑吗?
第二天一早,图恩起床问安,却被告知郗道茂已经出门了。
“这么早,阿母去哪儿了?怎么不叫我?”图恩昨晚想了半夜的劝解词,生怕郗道茂想不开。
“娘子出门早呢,小娘子安睡就是,不多时就回来了。”
郗道茂弃了宽袍大袖,也没有戴幕篱,她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骑着一匹温顺的母马,悠悠然走在城郊泥地上。
“娘子好俊俏,像个少年郎!”洪媪坐在牛车边赞道。她们本是乘牛车出来的,郗道茂见着山川溪流、天地开阔,忍不住骑马慢性。
“洪媪~”郗道茂笑嗔一句,不好意思把话题转向正事:“连路来见着的土地都是上等田,可惜都有主了,这阡陌连片的土地,想必主家也不肯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