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从她的身上起身后,揉了揉耳朵,一贯深邃的碧瞳看上去,竟带着些许的委屈:“连阿菟都欺负孤……”
欺负?
狗男人是江东扛把子,谁敢欺负他?
在江东境内,狗男人是完全可以横着走的。
步遥无奈,只得用哄幼童的语气复问:“谁欺负你了?”
孙权起身后,面色凝了几分,沉默了半晌,又道:“孤不想让那个女人继续在府内住着……”
步遥自是知晓,孙权口中的那个女人,即为丁氏。
不过这件事处理起来,确实很棘手。
丁氏这个女人,很会与下人处关系,将军府的很多老人都向着她说话,她未与孙朗迁走前,在府中还是有一定势力的。
孙权虽身为人主,但也要顾及下人们的看法。
终归不能落了个苛待庶母的名声。
步遥起身后,准备将孙权扶到榻上,让这个醉醺醺的大朋友先睡下。
见孙权还是那副有些委屈的模样,步遥心中有些不忍,便劝道:“夫君不便让丁氏走,那此事便让妾身来做吧。”
孙权转首,看向了步遥,摇了摇首,道:“阿菟不要去见那个女人,那女人是坏人。”
坏人二字,咬得极重。
步遥不禁又笑出了声,却没有回复孙权的言语。
此事,用不着她亲自出马,自有人收拾她。
次日清晨,步遥睡得正酣,却觉自己的耳朵一痛。
睁目时,面前的男人眸光不善地打量着她,语气低沉道:“你昨夜…是不是把孤的耳朵给拧了?”
步遥故作了副怯态,解释道:“妾身…妾身不是有意的。”
孙权冷哼了一声,他刚刚沐完浴,身上穿着干净的寝衣。
到了年节,孙权与群臣百姓一样,可以歇个几日,不用忙公事。
狗男人浑身散着清爽的皂荚香,整个人香喷喷的,穿着素白的寝衣,面容是冷冷清清的白。
许是还在与她赌气,此时正用侧颊对着她。
步遥揉了揉眼睛,只觉狗男人气鼓鼓的小模样好可爱,好喜欢。
越来越喜欢狗男人了怎么办?
想到这处,她环住了他的右臂,那只曾经受过重伤的臂膀,小声问道:“夫君还在与妾身置气啊?”
孙权垂眸,看向了那女人白皙纤细的手,强忍住想要摸过去的念头。
但还是转回首去,又是冷哼一声。
步遥越看孙权这副模样,心中越喜,嘴上却劝道:“小妹出府游玩多月未归,总算是快回来了,妾身想着,应去见见她。”
孙权听到小妹二字,神色登时变的更难看了:“她还知道回来!”
步遥看着孙权愈发阴沉的面容,也是无奈。
孙尚香出府游玩这几月,虽然跟了许多的侍从,但孙权仍是不放心,还派了暗探跟着,她到何处,都要让那暗探往富春寄信,告知他消息。
除却孙尚香,吴氏的子嗣只剩了孙权一个,孙尚香是她唯一的亲妹了。
孙权的心中,是在意自己的这个胞妹的,可是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仍要放狠话。
二人用过早食后,孙权唤来了医师,为步遥诊脉。
这一月孕中,步遥的状态好了许多,不再似之前那般不适应。医师又问了她一些问题,步遥仔细回忆着,认真的一一回复。
医师听罢,快速张合了几下眼皮,捋了捋胡子,回道:“胎儿康健,现下夫人身子虽已过五月…但主公行房时…还是要小心为上。”
步遥听罢,面色很是淡定,但是耳根处还是泛了红意。
孙权的表情明显是惊愣,他属实不知,孕期竟也能,那个。
步遥担心孙权一直茹素,会瞎搞纳妾养外室,心中一直惦念着。
入夜后,便红着脸,问向了身侧状似清心寡欲的某人,要不要…试一试。
孙权枕着双臂,摇首,回道:“不成,会伤到你。”
步遥转念一想,孙权在这方面一向是个生.猛的,又忍了那么久,如若真的试了,确实是太危险了。
无奈之际,只得将唇凑近了他的侧颊,轻轻地吻了下,又移至他的唇角,做为安抚。
这一吻,却犹如星火燎原。
他倏地捧住了她的下颌,加深了这番吻……
*
羞羞耻耻的一夜过去。
虽然仍在年节,但丁氏之事,步遥却想尽快解决。
狗皮膏药这种东西,在肌理上贴得长了,只会愈发地难以揭取。
梳洗理衣后,步遥唤殿中的婢子,去请丁氏至梅林亭廊处叙话。
一路上,紫荆小心地搀着她,似是是有些犹豫不决,几度欲要与她张口说些什么,却都止住了。
“有事就讲,不要瞒着我。”
紫荆咬了咬牙。
孙权不欲让此事被步遥得知,便命她近身伺候的人,都不许与她讲。
但至今日,此事却愈演愈烈。
步遥看着紫荆有些沉重的面色,难得地有些急色,停下脚步后,催促道:“快讲。”
紫荆匀了匀气,有些支吾地道:“这几日…府中一直传,主公…主公之位,是靠弑兄杀弟的手段得来的。”
弑兄杀弟?
怎么可能……
步遥眸光微变,适才还算温和的神情,顿时蔓上了寒霜。
青石板地微寒,紫荆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步遥语气平静地问:“你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紫荆回道:“府中老人,有几名嬷嬷,在赶针时,总喜欢讲些往事……当时她们便提了一嘴,言先主公死的蹊跷,凭他的武艺和警觉,断不会被刺客所杀。主公幼弟孙匡也是,突然暴卒。再就是,先主公去世时,有的幕僚更欲立已故的孙翊太守为主……”
第80章 揭狗皮膏药
路过的婢子见步遥驻足,久久未能行进半步,都有些不解,但只得走到步遥面前,躬身行礼并齐齐道了声:“主母。”
府内高墙和青石板地都沁着森冷的寒意。
纵使步遥身上着的氅衣厚实,仍觉得毛孔微张,深冬的寒意直往里钻。
卷云锦履微抬之际,双脚被冻的也有些麻木。
步遥听到婢子们唤她后,略回过些神来,微微颔首后,又与紫荆往梅林处走去。
一路上,思绪却未停。
孙策和孙匡早已去世多年,孙翊被刺杀距今,也有一年多了。
孙坚的嫡子只剩了孙权一个。
如此,确实会让人心生疑虑。
会不会是孙权为了江东之主的位置,弑兄杀弟,凭着一些阴晦的手段,一步一步地爬上来的。
但此谣言早不传,晚不传,偏生在这个时点在府中盛传,也确实惹人怀疑。
下人们不会突然讲这些话,定是有人恶意煽动,其心可诛。
凭步遥对孙权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此事。
弑兄杀弟一事,也有帝王做过。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为了夺帝位,曾将自己的长兄和四弟残忍的杀害。
李氏兄弟之间的龃龉步遥并不清楚,但步遥清楚的是,孙权并不如李世民,是那种杀伐决断的铁腕领袖类型。
他有成熟的政治手腕,却碍于江东政局的复杂诡谲,行事风格并不敢过于高调。
既要想着树威,还要显出宽仁爱下的仁主气度。
狗男人总是故作强势,其实心中却并没有那般刚硬狠辣。有时也会有犹豫不决和脆弱的一面,但他往往都用凶蛮的态度遮掩过去了。
若遇棘手之事,孙权于外,被张昭教导多年,自是淡定从容,面色无波。
但若是只剩他一人时,他往往都会扶额垂目,神色落寞,一人将纷杂之事慢慢消解于心。
孙权与其兄其弟的感情十分要好,如若他没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活得或许会更自在快意。
每日打猎饮酒,做个纨绔,也总要好过被江东政局的各方势力掣肘强。
一想到这处,步遥就又想起那夜孙权醉时,那副委屈的神情,和那双委屈的绿眼睛。
好心疼狗男人。
除了她,又有谁能心疼他?
未至盛冬,梅花未开,含苞待放。
粗实婢子正用交股铁剪细致的修剪染了霜寒的梅枝。
有几名婢子的双手生了冻疮,步遥看在眼中,小声嘱咐紫荆,回去后为这些婢子寻些药膏,涂抹在手上。
梅虽未开,但其清冷的香气已然微散,步遥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远处的亭廊早已有人落座,已有婢子在此烹茶。
走至亭廊处时,步遥这才看清了狗皮膏药的长相。
丁氏的年纪也逾四旬,但看着就像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得宜。面容并未生过多的褶皱,只有眼角略生了些细纹,下巴处长了颗细小的痣。
妆容寡淡,眉型微挑,显着整张脸很是素净,年轻时也定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
光看外表,可真联想不到这丁氏会是个赖在别人家不走的狗皮膏药。
只不过富春的冬日,丁氏属实不需要穿这般厚的狐氅。
步遥略略打量了番那泛着油光的狐氅,心中渐起了疑虑。
这狐氅,明显是新猎得的红狐所制,否则皮色不能这般有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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