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芥川所写的短篇《罗生门》不同,太宰的文稿较长,除开序言和后记部分,划分为三篇手记。
在这全部的内容之外,紧挨着书名的,是一行似乎要总起全文的小字: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人间失格,即丧失为人的资格。
云浮杏子微微垂首,轻柔的翻着纸张,细细的阅读,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在咖啡放凉之前她将之端起来匆匆喝掉了,并没有怎么用心品味,然后又投入到阅读之中。
太宰治就那样默默的坐在她对面,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好修养。
云浮杏子把全文读完之后,想了想,又重新读了一遍,太宰治也很有耐心的不做催促。
终于,银发少女读完两遍之后将文稿规整好,推到了太宰治的手边。
她的动作里带着很明显的珍惜的味道,那是对于优秀文字所自然流露出来的诚心。
“怎么样呢?”太宰治问。
回应他的是云浮杏子的叹息:“我写了好久的书,才觉得自己是个懂得写作的人了,可你和芥川都给了我一种惊世天才的感觉,啊……稍微感觉有些不甘心起来了。”
“可我之前写的东西,杏子给的评价很低呢。”
云浮杏子苦笑起来:“你这个跟当时所写的不是完全不一样了吗?如果说之前那个只是肆无忌惮的黑深残、变着花样的玩弄文字,那这个就是诚心诚意的在讲故事啊。”
顿了顿,云浮杏子又说道:“不过还真是意外,你过得最久的日子就是打打杀杀的日子吧,结果写出来的故事真是令人吃惊的平和。”
“那么杏子是觉得我写的这个故事与我无关咯?杏子的话一定不会那么想吧。”
“这是当然了,我能看出《罗生门》就是芥川自己的故事,自然也能看出这篇《人间失格》就是太宰你的故事。”
“诶?是说故事的主角其实就是我本人吗?”
“才不是。”云浮杏子发现自己对于太宰层出不穷的无聊试探已经无可奈何,“你并没有把自己写成主角。或者说,你绝不是那等会把自我明明白白写出来的人,你只会把部分的自己藏在文字里,然后再放一些陷阱去迷惑读者。”
说到底太宰也是个当过港黑干部的腹黑家伙,怎么可能把心中所想直白的写成可供阅读的文字呢?
反过来说,太宰居然会把这个故事写到这等地步,已经是非常令人惊讶的坦诚了。
鸢色眼睛的黑发青年乖巧的笑起来,做出充满期待的模样:“所以……通过了吗?”
那个潜台词就是:我们可以去殉情了吗?
云浮杏子恨不得跳起来指着太宰的鼻子大叫:“非常差劲!给我重写啊混蛋!”
不过那样做就完全是在任性了。
虽然女孩子任性也是讲得通的事情,但云浮杏子对于自己的节操还是有些无法割舍的,她没法舍弃脸皮,违背本心去否定自己看了两遍的故事。
而且她其实已经对于这个不得不兑现诺言的场面有心理准备了,毕竟在翻开文稿之前太宰就没有掩饰过他的自信。
在开始阅读之前就拒绝掉是最好的做法,那时候太宰也给出了相应的机会。
但云浮杏子在一番内心挣扎之后还是坐下来去读了,因为她实在是想看看太宰治信心满满拿出来的作品。
一个真心喜爱文字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尤其是看完之后发现故事本身的确是令人惊喜的优秀。
所以真是没办法的事情。
“通过,这个故事打动了我,而且我认可。太宰,你写的非常优秀。”
啊,终于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接下来就装作失忆的样子若无其事的离开吧。
什么殉情约定之类的,那种开玩笑说的话谁会当真啊?
哈哈哈,今天读到了不错的故事,这就回万事屋去好好睡一觉吧。
对,就是这样,睡一觉之后就能像是喝醉酒断片了一样,自然的把奇怪的事情忽略过去了。
云浮杏子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非常自然的站了起来,用最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谢谢太宰你今天请我喝咖啡,时候不早了,那么我这就回万事屋睡觉了。”
她从容的转过身去,用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行动显得过于急促,尽可能表现得四平八稳。
她迈开一步,然后——
太宰治抓住了她的手。
银发少女回过头,疑惑的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温和的笑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咖啡厅外面的大楼:“今晚的月亮很好看呢,一起去那个高楼上面欣赏一下夜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为霜九加更4000字。
感谢
霜九扔了1个火箭炮。
——
你们看到了,这章很粗长的,所以今晚的正常更新可能赶不上正点,实在不行可能会推迟到明天发。
捧着肝默默的继续去写了。
来自你们可爱的作者拌葱白菜(简称菜师傅)
第105章 殉情之夜
深夜的横滨, 从高处俯视的感觉有些像是一头遨游深海的巨鲸。
站在高楼的楼顶,因为所处位置与地面之间的绝对高度, 一切人声和城市该有的喧嚣都被远远的抛在了远方。
能听到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海浪声, 以及悠长的轮船汽笛声, 那都是些只要回到地面上就反而听不到了的声音。
太宰治所选择的高楼位置十分巧妙,站在楼顶向下看去, 整座横滨都尽收眼底。
时值深夜,大部分的灯火都止息了,唯有繁华区的那一片还是灯火通明的模样,像是汇聚在一起的萤火虫,又像是满天繁星从那一处缺口倾泻到了人间。
漆黑海面上倒映着美丽的月色, 与横滨繁华区的灯火星光遥遥相望。
又或者说是遥遥相隔。
海湾便是那条悠长蜿蜒而没有尽头的分割线。
“看上去就像是两种背道而驰的人生。”云浮杏子如此点评道。
就在刚才, 她想了好几条逃跑的理由,全部被太宰治轻松的化解掉。
并且太宰治直到登上楼顶都一直牵着她的手, 实在是很谨慎,连动用异能力掀桌子的机会都没给云浮杏子留。
不得已之下,云浮杏子被太宰治牵着手带上电梯,就这样一路抵达了高楼的楼顶, 去欣赏夜景。
云浮杏子哪想欣赏什么夜景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站在楼顶上了之后,她反而突然产生了想要好好看看的心情。
太宰治倚靠在护栏扶手上,眺望着远方,又一次哼唱起轻快活泼的小调:“喔喔~独自一人无法殉情~不过两个人的话~就能做到……”
这一次大概是所处的环境与上回不同,太宰治的歌声破碎在夜风里, 像是从很远的什么地方传过来的。模糊而悠扬,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暗示的太明显了——不,那已经是在明示了,就差直接开口说:“请和我殉情吧!”这一句了。
云浮杏子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该报以错误的逃避心态来面对自己和太宰的约定。
虽然她经常会许下根本没想过要怎么去实现的诺言。
比如她曾和沢田奈奈许诺,说自己一定辅导沢田纲吉的功课。
可实际上呢,她自己的功课水平说不定还没沢田纲吉高。沢田纲吉好歹还在学校里老老实实的读着书,可她自己呢?早已步入社会了。
对于一个社会人来说,功课,那是什么?能吃吗?
再比如,云浮杏子还曾向芥川龙之介许诺,说一定帮忙找到生存的意义。
结果呢,她就只是教了芥川龙之介一些写作知识而已。鬼才知道芥川是不是找到生存意义了?
反正只要芥川不提,她就当做自己忘记了。
就这样,云浮杏子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跟太宰治许下的殉情诺言,也可以蒙混过关。
但是不行的。
因为许诺的对象是太宰治,所以她不可以逃避。
她的逃避对于太宰而言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如果她就装作真的忘记了约定的样子,硬是挺过这一夜,太宰肯定不会再逼迫她。
但是那样做的话,太宰会被她狠狠的伤到吧?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云浮杏子知道,一定会的。那实在是太过糟糕。
“太宰,有件事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嗯?是什么事?”太宰治停止了哼唱,转过头来。
他看向云浮杏子,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眼睛则暗沉沉的如同这片黑夜。
“你为什么没有放弃自杀呢?我是说真正的自杀。不瞒你说,我偶尔也会自大的企图去理解别人的内心,像个心理分析师一样,我也分析过你,太宰。而结论是,我觉得你早就不会真的去自杀了。”
“怎么说?”太宰治好奇的问道,他看上去仍然很快乐。
在这一刻,那份快乐的外壳把他真实的自我包裹得无比严密。
云浮杏子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艰难的组织语言:“怎么说呢,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吧?你并不是真的想死,你一直都在寻找着活下去的理由,在你说到自杀的时候,我分明从你的眼中看到了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