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被堵住不动了。
“……没用的,”半挂在深雪身上的男人说, “我的异能力只是屏障,本质上没有任何对外的力量。我的力气有多大,它就有多少的力量——除非能撞开这些人,否则只能在这里被耗死。”
“是吗?”太宰治说,然后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微微倾身凑到了屏障的最边缘——看起来就像是想确认什么一样。
由于位置的原因, 他和眼前最近的那位老大哥,几乎就要隔着屏障贴上去了。
于是老大哥本能地退避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时候——整面屏障突然原地消失。
酒井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直到那个位置传来“笃”、“笃”两声。和之前极具存在感的枪声比起来,这两下几乎像是幻听。
下一秒,原本齐整的包围圈突然倒下两个人,而酒井终于意识到:那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最开始的时候,高桥的手木仓上是装了消|音器的,也就是被他用来恫吓的那一下。但之前太宰治拿着的是杀手的枪,上面并没有装消|音器……
他什么时候卸下来然后装过去的?!
这只是两到三秒的疑惑和恍然,却足够深雪架起高桥快走几步。然后新生的屏障原地再生,将那个不大的缺口塞了个严严实实。
周围的杀手们反应过来,下意识朝两侧退开,随即向同伴倒下的地方拼命射击。一阵震耳欲聋的乱发之后,重新散开的烟尘中,只剩下一个半趴在地上、勉强维持着异能力的男人。
“他们人呢?!”
酒井猛地冲了过去,在屏障外用力锤了几下。几秒后屏障消失,男人喘着气从地上半爬起来,又捂着腿呻|吟出声。
“……他们,冲进林子里去了,”他的表情有些狼狈,“那个方向,是一条死路。”
***
发现前面是悬崖的时候,深雪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奇怪。
毕竟是旁边这家伙带的路。
“所以这一次,是打算跳崖吗?”
她用一种“明早吃什么”的语气,问站在旁边的太宰治。
非常罕见的,太宰治却没有立刻回答。
濑良垣深雪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他,却对上一双异常专注的眼睛。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虹膜几乎和瞳孔一样深暗,专注的令人毛骨悚然。
就像不久之前,深雪为了迷惑高桥两人,问对方要不要殉情之后……他那奇怪的反应。
“呐,深雪。”这时太宰治开口了,“你还记得刚才说,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深雪看着他。
青年的表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包括那仿佛已经成为本身一部分的笑容。在过去的一百多天里,深雪甚至熟悉对方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微表情,因为她同样熟悉自己的。
一个人的神情,语言,性格。这些最表层的、最容易在他人眼中留下“这个人是谁”因素的存在。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中,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表演。那么对于这个人自身来说,那个外现在他人眼中的“我”,和只有自己才能触碰、仅仅芥子般被外界偶尔窥见的“我”……
究竟哪一个才算是真实的?又或者,它们都不是真实的?
那“真实”又在哪里?
“现在吗,从这里跳下去?”深雪只出神了很短的一瞬间,就重新看向几步外的悬崖,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好……”
“深雪酱。”
在她说完那个表达应允的词之前,太宰治又一次地,叫了她的名字,“这次如果答应的话,就绝对不可以再反悔了。”
他叫了她的名字,使用了从未有过的称呼。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宰治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笑容。
于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以,是真的‘殉情’吗?”
在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沉默之后,深雪问。
“是啊。”太宰回答。
“为什么?”深雪说。
“要说原因的话,”黑发的青年想了想,最后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突然发现,我开始感到嫉妒了。”
女人眨了眨眼,看不出听懂了还是没有。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的话,是在综艺节目的时候,你从水里靠近过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一点,仿佛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正在发生,“但我没想到,居然会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就是刚才,你拿枪指着我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嫉妒,你看着我的那个眼神。”
“毕竟,上一回是‘津岛’。而这一次,你在那个时候看着的人,是‘Jack’吧。”
深雪的表情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太宰治突然笑了笑。
深雪的本能在她脑中尖叫起来,她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下一秒,就看到太宰治举起了握着的那把手木仓,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那是他从那个杀手手中夺过来的枪,弹夹上限为11枚。他在之前打出去了三枚子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里面至少还有五六枚。
所以他是想…………?!
太宰治冲她露出一个笑容,就像是终于看到了命定的结局。在深雪朝他伸出手的那一刻,顶在扳机内的食指用力下压——
“咔嗒。”
“——————”
手木仓是空的,只有扳机扣紧的摩擦声——不是杀手的那把枪。而是深雪刚才递给他的,只有两枚子弹的那把。
濑良垣深雪瞪着他,嘴僵硬的半张着,所有的气息都被卡在了嗓子里。就像是想要喊出什么,最后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噗,哈哈哈哈哈——”
太宰治看着深雪脸上的表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年轻的女人怔怔地看着他,收起了那有些可笑的模样,片刻之后突然抬手——
“啪———”
“啪嗒。”
清脆的巴掌声。然后,有什么液体落了下来。
不是血,是眼泪——深雪抬起眼睛,瞪着面前的男人,泪水已经充斥了眼眶。
挨了一巴掌的某人没什么反应,甚至脸上还残留着大笑后的痕迹。他看了眼自己手里没有子弹的枪,随意地将它丢在了一边。
然后看向面前的年轻女人,用邀请她殉情时一样的语气问:
“好的,‘Jack’已经被杀掉了。现在你看着的人,是不是‘太宰治’呢?”
“……”深雪。
太宰治看着她沉默的脸,笑容也跟着消失了。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男女在悬崖边对视,一个顶着泛红的巴掌印,另一个还在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看起来就像女方在相约殉情的前一刻反悔,要被男方强行拉着往下跳一样。
真没意思。太宰治冷漠地想。
“总之,濑良垣小姐。”最后他说,“不经过他人的同意,就自以为是的把身边的人当做搭戏的道具,用完了之后再自以为是的丢到一边——傲慢自私又理所当然,哪有这么随便的事?”
深雪看着他,却没有再反驳,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可是,这或许是过去的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用这么清醒的眼神,看着一个人。
那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而锋利,就像被从蛋壳里提前拖拽出来、只能竖起尚且柔嫩的羽毛,拼命地警觉着外界一切的雏鸟。
只有眼泪是柔软的。可惜这眼泪,却不是为“太宰治”而流。
太宰治想,那是为了谁呢?
濑良垣深雪,日本如今当之无愧的一线,蝉联数年“日本最受欢迎的女演员”称号。甚至有人夸口说,她是日本至少三十年间,演艺界最有天赋的演员。
他曾以为自己看穿了她的每一次扮演,就像他的假面从初见就被她洞穿了。
但是……直到被她用枪指着的那一刻,太宰治才意识到:
她是一个真正的演员,或者说,一个疯子——是从十三年前在医院苏醒之后,就从来没有脱离过角色的人。
太宰治想起过去的两个月间,他曾因为闲的没事干,去濑良垣深雪所在的剧组“探班”。期间无意听到导演对编剧说,这是真正的天才。
用一种接近于敬畏的口吻。
她可以在一瞬间将自己变成剧中的主人公,可以次次接近完美的完成每一条拍摄。却从来没有出现过由于过度投入角色,而产生“无法出戏”的问题。
一次都没有。
作为一个时刻伪装着自己、将一部分“内在”习惯性藏起的人,太宰治知道一个优秀的演员会达到怎样的程度。但作为血肉之躯,即使再怎么完美的伪装,也会有摘下面具的那一刻。
但濑良垣深雪不同。
即使只算银幕上的角色,“美佑纪”也出演过至少二十几部作品。如果算上早期几乎绝版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角色加在一起,可能接近一百个。
而她的所有表演,那些快乐、悲伤、痛苦、深情,看起来都像真的一样。
事实上这么说也没错,因为濑良垣深雪这个人,或许从十岁那年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从未有那么一瞬,从封闭的“剧本”中脱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