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舅朝她招招手,点点下手的位置:“如意来坐二舅旁边。”那本该是丁表姐的位子。
阿生都快对这个舅舅无奈了。
她的迟疑被丁宜看了出来。“唉,你明明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跟成姬一般无趣?来,吉利坐二舅旁边。”这就是要把不讲规矩进行到底了。
阿生拉拉表姐软乎乎的小手:“都是亲戚,今日我们也不讲虚礼。阿兄跟舅父坐,阿姊就跟我和父亲一起坐吧。”
丁表姐点点头,但似乎在点完头之后瞪了丁宜一眼。
主客都入席,胡氏亲自带人来煎茶,气氛其乐融融。胡氏少不了对丁表姐好一顿夸赞,听得阿生都有些尴尬。丁表姐虽说要比他们的生母丁氏要白许多吧,但基因放在那里,五官轮廓还是有些相似的,小眼睛低鼻梁,属于比较寡淡的长相。然而,到了胡氏的嘴里,仿佛丁表姐成了仙女下凡似的,这就……有些过了。
阿生可以理解以胡氏的立场是不方便说继子的未婚妻不好的,但她就是牙酸。为了逃避家长里短,阿生转而跟丁二舅往大处侃:“舅父,交州也有豪族吗?大舅在交州为官,可有被当地豪族排挤,施展不开?”
“豪族是不少的,但那些偏远的豪族,底蕴远远比不上中原大族。对于大汉刺史,又怎么敢不尊敬呢?”丁二舅笑道,“你又有什么怪思?”
“常言道,天高皇帝远。越是离司隶远的地方,地方势力就越桀骜不驯,难道我想的是错的?”
丁宜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仔细回忆:“蛮人自然是桀骜不驯的,但要说真正有名望的大族,还是以谦逊向学为家风。我在交州见到了士氏的才俊,叫士燮和士壹的,待人都宽厚,还向我请教《春秋》。”
阿生皱起了眉头:“舅父与我仔细讲讲这士氏家族吧。”
随着丁宜的讲述,阿生的心就一点点的往下沉。不怕地头蛇,就怕地头蛇有文化。士家在岭南繁衍多年,枝繁叶茂,再加上子弟好学,妥妥的一个上升期大家族。
不能再等了,她看上交州不只是因为物种和良港,还因为交州是东吴和西蜀的后背。自从知道了自己的哥哥是曹操之后,阿生无时不在思考她要怎么做才能既不蝴蝶掉曹操的优势,又能够帮助他提前统一。
技术发展和人才储备她已经在做了,那地缘优势呢?她对于高中课本上的三国版图还有个模糊的印象,曹操在北面,南边一分为二,西边是刘备东边是孙吴。具体分界线不明,但阿生还是根据已知信息选定了她的目标。
东汉版图的极南和极北。
后世的海南岛和东三省应该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且这两个地方都不缺矿产,是用来秘密发展工业最好的两个选择了。且从战争的角度讲,如果能够占领辽东,就可以护住曹操的后背;如果能够占领岭南,就可以夹击南方的蜀、吴。大连、海口都是良港,点亮航海技术后交通运输极为便利。
总之,在阿生的计划中,海南、东北至少得有一个。
如果条件允许,她两个都想要。
拍脑袋做美梦很容易,实施起来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她还没有启程呢,就听闻了岭南士家这只拦路虎。偏偏丁家还对他们印象极好。
印象……好。好……吗?
阿生不知不觉喝完了杯中茶。因为她长久没说话,曹嵩和丁宜已经聊起了他们所认为的朝廷大事,各地都传来五侯的家人为非作歹的消息,然而皇帝似乎没有半点要管的意思。
“宦官乱政啊。”曹嵩自己主动说,“还要牵连父亲的名声。”
丁宜也叹气:“我们无人在雒阳,又能如何呢?便是让你回到雒阳,你就敢当面反抗五侯吗?”
曹嵩一声接一声地叹。他当初不敢反抗梁冀,现在也不敢反抗五侯。“入仕艰难,只能与世浮沉。”
“舅父,”阿生突然说,“交州之南有一大岛,舅父知道吗?”
“大岛?”
“就是极大极大的一个岛,有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的豫州,或许是二分之一的豫州这么大。”
丁宜被逗乐了:“到底是有多大?”
阿生有些抓瞎。她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地图,所以她也说不清,只能按照海南是个面积比较小的省来推论:“比州要小,比郡要大,或者与郡等大。”
她长得好看,愁眉苦脸就让人心疼。丁宜连忙说:“我知道你说的了,是珠崖郡和儋耳郡所在的大岛吧。那岛上的骆越人冥顽不化,又厉瘴横生,珠崖郡两次建立又两次废弃了。连郡守都不敢上岛。”
说了一堆,全是阿生听不懂的名字。“听不明白,便不管了吧。只是舅父,你今年还派人往岭南去吗?能不能在队伍中放几个我家的仆人?”
“怎么?我带来的土产你不满意?”
“舅父带给我的,我自然是满意的。只是我心慕舅父口中的岭南风光,想长大后亲自前去游玩,现在我还小,就先让下人给我打头阵。如果能替我在风光秀丽的地方先买座宅院,那就更好了。只是不知道岭南的地价贵不贵。”
“哈哈哈。”丁宜指着她说,“如意有奇异的志向啊!你放心,我传信让你大舅帮忙,定给你挑个风水宝地。”
第43章 曹玉
获得丁舅舅的许诺后,阿生就佛了,安静如鸡地坐在位子上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一直到茶和小点心都见底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跟着其他人往宴客厅走,那里应该已经摆上了午饭。
一个小豆丁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若不是洛迟挡了一下,险些就撞在因为走神而没有注意到周围情况的阿生身上了。
小豆丁被洛迟拉开,顺势就跪到地上:“父亲,我想识字。”
是曹玉。
要不是过年祭祖的时候能够见面,阿生差点不记得这个弟弟了。
“阿玉?当着客人的面,你做什么怪样?”曹嵩喝到。
曹嵩一喝,后面紧赶慢赶跑出来的乳母和殷氏也跟着“扑通”一声,五体投地:“郎君息怒。”
曹玉比双胞胎小两岁零一个月,如今也有六岁了,长得白白嫩嫩。他咬着嘴唇,不敢回父亲的话,只是强忍泪水仰着头,目光中全是期盼。
丁二舅和丁表姐这个时候就尴尬了,遇上了别人家的家务事。殷氏虽说以前是丁家的仆人、丁氏的陪嫁,但现在已经是曹嵩的妾室了。按照约定俗成的礼节,殷氏曹玉跟丁家已经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就跟张氏同张温家族也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丁表姐往旁边让开一步:“不如,我与父亲先行一步?有仆从带路便可以了,父亲也是认路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倒是条理分明,遇事不乱。
丁二舅连忙表示赞同:“巨高,你先处理你的家务事,我与成姬先往宴客厅去。”
曹嵩很不好意思:“失礼了。”
客人走了,胡氏率先发作:“殷氏,你这是何意?吃穿用度我从没有缺你的,不过是开蒙一事因为守孝推脱了两日,你就在郎君和客人面前让我没脸?!行了!这事我管不了,你让郎君替你做主吧!”
她话都说到这里了,曹嵩必须维护嫡妻的尊严:“婢生子,认什么字?吉利和如意都三年没师承了,要寻蒙师,也要先紧着嫡子来。”
殷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郎君,夫人,还请郎君与夫人对阿玉网开一面。”
曹嵩厌烦地挥挥手:“也是我的骨肉,我会拿他一个小儿怎么样?你既然养不好孩子,让他闯祸,那就别养了。今日就将阿玉送到正院来。”
胡氏:“我不要!”
额……阿生跟哥哥面面相觑,母亲明显是在气头上。胡氏脾气直,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跟她对着干。
胡氏冷笑一声:“我觉得阿玉养在婢女的房中就挺好的。”婢生子就一辈子做婢生子吧,庶子也分三六九等的,爹不疼娘不爱出身低,就连体面点的仆人都不如。
殷氏伏在地上抖了抖,就算是看不见脸,也能让人想象到她是哭了。“婢子命贱……连累了阿玉……让郎君脸上无光……”
胡氏乳母常氏见事情胶着,连忙上前一步提醒道:“郎君、夫人,丁家的客人还等在宴客厅呢。”
曹嵩一拍脑门。“对对对。来人,将殷氏母子送回房去,先禁足一个月反省过错。”他又哄劝胡氏:“先走吧,莫让丁家看了笑话。”
这个小小的风波就此有了定论。
曹玉这时候才缓过神,跪在地上大哭起来。从头到尾,就没人关心过“他想识字”这件事。
阿生后来也曾后悔过,她那个时候满脑子被海南岛计划所占据,没有分出心思来给失学儿童和失学儿童的母亲。
当天夜里,殷氏吊死在自己房间的横梁上。
“这……这就死了?”消息传来,胡氏的手都抖了起来,脸色煞白,“我不过是训斥了她几句?怎么就死了?”
她又心虚又内疚,到了现场,扫了一眼尸体就把目光移开了。
冬末春初,天气还冷,殷氏屋里没有火盆,尸身早就凉透了。曹玉木愣愣地跪坐在一边,神情呆滞,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冻的。因为就连殷氏被收敛的时候,曹嵩喊他他都没有半点反应,于是大家都说,五郎大约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