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吞下泰山郡三个县的刘备心里有一万句MMP要说。但真让他扯破脸去打刘家的皇帝,那是不可能的。刘备要名声,于是只得从泰山郡撤兵,退回到小沛。
撤兵归撤兵,朝拜?不敢不敢,自己的性命还是要珍惜的。直到许县学宫的名声传遍八州,又有蔡邕嫁女的盛事,刘璋、刘表、袁术、李傕、郭汜的部下都去友好交流了一圈,屁事没有地回来了,刘备这才收拾收拾行装,带着关羽、张飞两个好兄弟千里迢迢奔赴许县而来。
虽然希望渺茫,但若是能得汉帝封一郡太守呢?徐州的郡也好,兖州的郡也罢,他只求小皇帝的空头支票,地盘可以自己去打。
暮春阳光下的许县,如同一座盛世雄城。流民绝迹,也不见破屋,只有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井井有条地分布在街道两侧。它们或精巧或古朴,构成一幅被文气晕染的工笔画。
时间临近中午,日头越发猛烈,刘备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二位贤弟,我们去酒肆避避日头罢。”
关羽、张飞自然是称好。张飞更是埋怨:“在城门口提心吊胆半日,总算是入城了,是该找个地方歇脚。阿兄,这许县规矩也忒大了。”
“天子之地,应该的。”刘备不以为忤,“我们在泰山郡打了许久,人家不捉拿我们就是大度了。盘查严苛些算什么呢?只要能见到天子。”
刘备一边说着一边在街上观察,最后挑中了一个正带着孙子们在树下乘凉的老人。“老人家,请问许县的市集是在哪个方向?”
话一问出口,就有小孩嘻嘻笑道:“又是外来客,许县哪有什么市集?”
“这……”刘备和兄弟们对视一眼。
“客人有所不知。”老人呵呵笑道,“许县除了南面的学宫区外,别处共有九街十六道,每条路上都有客栈、书铺、酒肆、茶楼,并各式商铺,与民居混杂,不分彼此。”
刘备不由惊讶地问:“商户居然和民居不用墙分隔吗?”
老人吹胡子瞪眼:“若像从前那样,我给孙儿买块糕点都要跨半个城!自然是如今更方便。且稍微有些手艺的人家都可以在自家售卖点木工针线吃食贴补家用,不用受市集官吏的盘剥。曹公许诺了,许县五年之内不收商税,这才能够将连年亏损的家底补回来一些。多少人家靠着这活着呢?!你,你……”
刘备被老人说得脸红:“如此说来,这是曹公的德政啊。”
“你是要住客栈吗?去去,往南走。我们城北小门小户多,你去学宫附近瞧瞧,临街家家户户都经商,房价都快翻上天了。要不是有官府压着,保不齐有豪族强买的。”
虽然挨了一顿埋汰,但好歹是问到了路。刘备一行辞别了相对平静的城北居民区,往城南学宫而去。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坐在了梅花楼二楼靠窗的位置上。
几案上是冒着热气的白面包子,羊肉、鸡肉、鱼肉、三蔬四种口味的。张飞一口一个吃得停不下来,嘴里还要嗷嗷叫好。
“翼德,慢些,小心噎着。”
“不碍事的,阿兄。”张飞咕嘟咕嘟灌下一碗冰酒酿,然后继续往嘴里塞包子。
刘备和关羽对视一眼,笑着摇摇头,也慢条斯理地吃包子喝冰酒。“这梅花楼好手艺,难怪生意兴隆,食客云集。”刘备吃了八分饱,停下筷子赞叹道。
“能不好吗?这可是从曹府出来的大厨开设的酒肆。”旁边马上有一桌士子打扮的青年人接腔,“你们是新来的罢,连梅花楼的大名都没听过吗?”
刘备微微笑:“愿闻其详。”
青年士子带着几分卖弄地捋了捋他尚且还短的胡须:“梅花楼只卖白面蒸饼,号称‘饼中十八味’。据说最早是先费亭侯闲居家中时所创,与曹公兄弟分食,是公府的秘方。后因这梅花楼的大厨随军立有军功,被曹公特许脱离奴籍,自立门户。不光能将白面蒸饼卖与四方客,还得了曹师亲笔的题字呢。”
刘备:“倒也是一件逸闻了。”
关羽却将筷子搁下了:“原来是宦官做的吃食,不吃也罢。”
张飞一嘴的包子差点没噎在气管里,好不容易吞下去了。“管他谁做的,好吃不就完了。你又瞎讲究。”
关羽瞥了一眼这个有些神经大条的兄弟,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你就吃你的吧。”
刘备笑呵呵的,给关羽夹了一个羊肉包。“哎呀,走了一路饿了一路,不养足了精神,怎么面圣,是吧。”说完,自己找个了三蔬口味的,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关羽:二对一,完败。委委屈屈。
有关食物的话题就此打住,旁边的几桌士子们见刘备三人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于是便说起他们日常的话题:陛下上的什么课。
“六日前论用人那一节诸位可听了?曹师真真好气度、好胸襟。”一人开口,声音清脆洪亮,“从前我是不服她一个……今后,叫曹师也好,叫仲华公也好,我陈某心服口服。”
另一个矮个子的士子捶胸顿足:“四处都在谈论那一节,可恨我当日起晚了,没抢到前面的位子,结果什么都没有听清。”
还有刚刚从外地赶来的,好奇地打听那一节究竟讲了什么。
“一开始评论的是蔡邕。陛下问,蔡邕在士人中声望极高,与曹氏也亲厚,为什么不能担任司空。”听完全程的大嗓门娓娓道来。
“是啊是啊,为什么呢?”
“曹师回答说,蔡邕耿直,没有城府,从前在河平小县担任长官的时候就没有水利营造方面的建树,后来在中央多年,做的大都是编书、问答、礼仪之类的事物。这类官员,长处是清贵,短处是优柔寡断,为太常、司徒都是可以的,但太尉、司空就不合适了。”
另外还有人七嘴八舌地补充:
“仲华公说,从前李斯、赵高私德有亏,但始皇用他们得天下;商鞅酷烈不知变通,但秦国因此强盛;张良修道,轻易不开尊口,可以说傲慢,但高祖依旧敬重他。帝王用人不能只看品德就一味提拔,也不能因为缺点就弃之不用。权衡利弊,把最适合的人放到最适合的位置上,才是为人主者的用人之道。这也是贾谊那样的贤人终身不得重用,而前汉多用酷吏,后汉多用宦官的原因。不是先帝们各个不懂得贤明卑劣,而是遇上了小人比贤人更合适的时候。”
“帝王用人,与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只要评论得失、品行就可以,帝王却是以权衡利弊为重,不论对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从此不敢贸然评论帝王心术了。”
“你们都没说到点子上。”一个贱兮兮的声音压着嗓子,硬生生将热烈的气氛弄得神秘了。“陛下后来问,曹公如今以兖州牧的身份统领二州军政大权,是因为他比杨彪、王允更合适吗?要把他提到什么爵位才是最合理的呢?”
“天啊,这也太大胆了!”
“你快说,仲华公是怎么回答的?”
“仲华公说,陛下能够思考这个问题,才算是真的入门了。眼下,曹公确实是最适合掌二州实权的人,但权臣与帝王的相处之道,是天大的难题。自古以来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君王,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她和曹公愿意与陛下共探索之。”
“霍——”人群中爆发一阵感慨。
关羽听了一耳朵。“能够将话说得如此坦荡,曹仲华还真是拿陛下当亲生的孩子看了。阿兄,你觉得呢?”
刘备凝视着窗外学宫巍峨的外墙和青灰色的琉璃瓦。“她能教皇帝帝王之术,那她自己岂不是就有帝王的本事?我若是陛下,会担忧第二个吕后而夜不能寐,只有除之才能安心。”最后半句轻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第142章 劝武
刘备一行在客栈一直迁延到五月,都没能见到小皇帝一面。
不,严格来说,小皇帝的尊容他们是远远望见过的。几乎天天都在学宫正殿的高台上公开授课呢。但台下有卫士把守,再加上听课的士子实在太多,便是皇帝偶尔会在课后朝台下喊上几句抚恤意味的话,那也不能算是真正拜见了天子。
真正朝拜天子,是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的大朝会。由曹操派遣官员向天子汇报当月的工作,然后是学宫弟子的选拔工作与人事调动,最后才是接见四方来客。
每次名额有限。
刘备是自己跑来的,没和曹操知会过,对许县的一切制度两眼一抹黑。去学宫那儿碰了壁才知道要朝拜要提前预约这事。结果,可不就排到六月十五了吗?
立夏已过,天越发热起来。在广场上听课的人相比春季要少了一些,但依旧是蔚为壮观的场面。这日讲的是《中庸》一章。本来经史是太尉杨彪的课,但因为杨彪有些轻微中暑,所以由蔡邕代课。
蔡邕的讲课也算是经典,但实在是内容不及曹生的实务课来得新鲜有趣,再加上太阳晒人,所以张飞就开始昏昏欲睡,昏着昏着头就搁在了刘备的肩膀上。
关羽比他稍好些,闭着眼睛脊背挺直,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养神还是瞌睡。
反倒是年轻时厌学的刘备,面带微笑听完了全程。不过他听的也不是《中庸》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