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弓弦割出来的伤口啊。”她诧异地看了一眼刘协,“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练习射箭了,怎么会被弓弦割伤?”
刘协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小黄门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今日陛下多练了二十箭,最后力竭,没控住弦,这才受伤的。”
“你这孩子。”阿生黑脸,命人取来清水和金疮药,亲自给小刘协处理伤口。
大约是她的表情实在严肃,戏志才都开口说了句好话:“陛下用功,也是好事。”
“再用功,也得以不伤害身体为底线啊。”阿生叹气,摸摸刘协的头,“你平日里也不喜欢射箭,怎么今天还加练了?可是与同窗赌气了?”
“没有。”刘协嚅嗫两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今日在射场遇上荀攸荀太守,我召他说了两句话。”
阿生往小男孩手上涂药,即便他手疼得直抽抽也不放。“说了两句话,然后呢?”
“我听说,曹子年少时极为善射。我,朕也不能给曹子丢脸呀。”
原来是这样。阿生失笑:“我是在射箭上有天赋的。骑马、剑术就只是平平了。人各有所长,陛下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呢?”
刘协皱着小脸:“朕是天子,理应比同窗们更加出彩才是。”
这孩子哪里来的偶像包袱?是他自己心思重,还是有谁说了什么?是保皇党挑拨还是自己人捣鬼?阿生心里已经打出了一连串问号,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哄孩子。许诺了一块上品松烟墨,并烘焙糕点无数,才让刘协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望着刘协的背影,戏志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仲华公倒是喜欢小孩子。自从鄄城有了环夫人,主公膝下的公子倒是多了起来,不如仲华公抱养一个?将来也有个依靠。”
“你这又是什么馊主意?你知道我是不能抱养阿兄的孩子的。”
“那仲华公如今这样就妥当了吗?那位毕竟是天子,您将他教得太好,那将来我们可就被动了。”
阿生闭上眼,右手已经握成拳:“当初是你们将他接来的,我反对也没用,反而惹了阿兄不快。先前恭敬如今提防,又是什么道理?”
戏志才苦笑:“事有轻重缓急。兖州四战之地,主公想征讨袁术,还要提防陶谦、李傕背后偷袭。迎奉天子,至少东西两边没称帝的诸侯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不是腹背受敌,主公争取了时间,就能够各个击破。”
“我也是知道你们的难处,这才费心建立学宫,帮助阿兄把控清议、监视旧臣。杨彪等人未必就不知道这些了,但因为我们待天子真诚在先,双方才能维持一个和睦。”她冷哼一声,“如今你是要我将许诺过的话再吞回去吗?”
话聊到这里就是死局了。阿生见屋里沉默了好几分钟,主动扯开话题。“怎么荀公达也来了?”
戏志才咳了两声,从妻子手中接过温水连灌好几口,才止住。“因为蔡邕之女的婚事。仲华公没有听说吗?如今许县聚集这么多大族子弟,其中三分之一是为了庆贺蔡公嫁女才来的。荀攸,他毕竟在颍川世家子中算是官位最高的。”
日头偏西,炽烈的阳光照满室。阿生往香炉上加了一勺薄荷,一勺冰片,顿时略带凉意的香味充斥鼻尖,才将热浪压下去。
“昭姬要嫁,我是知道的。可惜陛下的音律课,得找新教师了。”
“仲华公就在意这个?”戏志才感觉这个主公的胞妹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河东卫氏跟袁家眉来眼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主公可是极力反对这桩婚事的!”
“蔡、卫两家定下婚事是先帝在时的事了。蔡邕坚持诺言,没法说他错啊。”
戏志才蹭的一下站起来:“仲华公竟然不肯与我说一句真心话吗?”
阿生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开口:“蔡公虽然年长、才名盛,但政治素养,太差。”
说得粗鄙一些,叫缺心眼。
蔡昭姬的父亲蔡邕,确实是个缺心眼。就比如,与他共患难过的荀爽亲自去劝,他也坚持己见。
“我与孟德也是多年的交情,他知道我的为人,绝对不是通敌之辈。”蔡邕说。
荀爽叹气:“但卫氏态度暧昧,即便曹公这里点头,你就不怕昭姬过去受苦?”荀爽已经是六十多的老人了,要不是阿生好吃好药供养着,只怕寿数就在这几年。然而老都老了,还要为这群老朋友操心。
蔡邕拍着手:“那里就到这种地步了。全国这么多世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说孟德和袁本初亲厚,就说你家,不也有个友若在袁绍帐中当军师吗?我不过是将女儿嫁给了和袁家友善的卫家,她是女子,本就与这些不相干,哪里就到了你说的地步了。”
“阿谌,”荀爽张了张嘴,大约是因为提到了荀谌,他也激动起来,“阿谌在袁绍帐中哪里就好过了。他虽然不及阿彧、阿攸出色,当个一郡是值得的,可现在呢,在袁绍面前连句话都要说得小心翼翼的。伯喈你,你想给女儿留条后路,也要看看这条后路好不好走!”
蔡邕立马嚷起来:“天地可鉴,我哪里是想留后路了!我是看卫家儿郎翩翩君子,才华斐然,堪为良配。昭姬十八岁了,不能再拖了。若毁了卫家的婚约,另找孟德帐下的,都是一溜粗鄙武夫,哪里能和我儿说到一块儿去?我膝下无子,就这一个女儿,养得通诗书、善音律的,不让她嫁入书香世家,我这心里……”
荀爽:“告辞。”
等到荀爽走了,待客桌案上的茶汤都凉了,蔡邕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也被周围人的态度弄得有些忐忑,愁眉苦脸地绕到后头找女儿蔡昭姬。
昭姬正在抚琴。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身段优美,姿态高雅,配上悠悠的琴音,真如仙子一般。即便她的长相只是中上,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也完全将七分的美貌提升到十分。
蔡邕绕着女儿抚琴的台子转圈。“曹公只派了荀攸和郭嘉来贺礼,荀爽说卫氏不妥,就连曹生也说可以再留你几年。为父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我每每看到曹生,便觉得你即便不出嫁,在许县也能过得衣食无忧。你毕竟教过陛下和诸公子抚琴作诗,随便哪家来都得敬着你,我们自家又不缺银钱……等到年纪大了,你看曹生那样的,出有护卫,入有弟子,人人都得称一声仲华公,也是当门立户,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昭姬,你自己想呢?”
蔡昭姬一曲奏毕,微微蹙起罥烟眉:“如仲华公那样的女子,千年来也就出了仲华公一人而已。我们只看到她的风光,焉知她的不易呢?”
“这话从何说起啊?”
昭姬朝着学宫的方向拜了拜,才小声说:“父亲,仲华公确实是名声、权势、金钱样样不缺,胜过男儿百倍。但女儿非议上位者一句,她到底膝下空虚,无所寄托,不然也不必将一腔心血投注在陛下身上。朝中大臣只以为仲华公是忠心为上,却不知陛下朝仲华公撒娇的时候……我从未见仲华公那般笑过。”
蔡昭姬坐正,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女儿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准备写到刘备贺喜的,结果不知不觉写长了,那就下一章。
曹操和蔡邕是故友,历史上蔡文姬年纪比曹昂大1-2岁,与孙策、周瑜这些人年龄相仿。
第141章 刘备
说到刘备的发家史,就不得不提卢植和公孙瓒。
卢植是师傅,公孙瓒是师兄。这就是刘备作为小商贩家庭的孩子能够步入官场的最初的依仗。
黄巾作乱的时候,刘备跟着卢植老师捞了点军功,被封了个县尉当。不过灵帝死后,中央有刘辩、刘协小兄弟俩的废立之争,地方上有野心家自立门户,嗅觉敏锐的刘备立马就意识到想安安稳稳从副县级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于是他当机立断弃官北逃,回辽西老家投靠师兄公孙瓒了。
公孙瓒比刘备混得好,是因为除了打黄巾之外,他还打了鲜卑,当然了,公孙瓒出身也比刘备高。总之,无论是何进得意日,还是董卓掌权时,都对公孙瓒进行了军功上的嘉奖。刘备投奔他的时候,公孙瓒已经封校尉、亭侯,兼领辽西属国的乌桓部落,妥妥的封疆大吏。
说公孙瓒待刘备不好那是昧良心的,毕竟是在公孙瓒的支持下,刘备才拉扯起了第一支属于自己的部队,其中甚至有不少骁勇善战的乌桓骑兵。
但要说公孙瓒和刘备肝胆相照?恐怕也不见得,不然刘备也不会被派到徐州陶谦那里当交换干部了。可能是公孙瓒想打发了这个同门师弟,也可能是刘备想要一块自己当家做主的地盘,总归两人的上下级关系在去年就名存实亡。
刘备现在管陶谦叫主公,带着他的几千部队,在兖、青、徐三州交界处挣扎。之前曹营中所说的,徐州陶谦派人侵扰泰山郡,其实指的就是刘备。
他麾下的张飞、关羽都勇猛,兵士们也用命,给曹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所以这次汉帝入驻,曹操第一个就是往徐州送信,让刘备来许县朝拜天子。
其实朝不朝拜还在其次,曹操真正想说的是:你看你还打泰山郡不?你打泰山郡就是打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