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改。
不同地域之间派遣官员是为了缓和地域矛盾,而不是加剧。或许她得开个成年干部培训班,拉兖州当地的寒门士子去威海进修,进修完再回兖州当基层官。
若最后这个方案能够通过,将又是一个大工程——威海的地位会面临剧烈变动,从一个港口中心城市转变为文教中心城市。
“主人,这什么呀?看上去都长霉了。”小婢女川潭的声音将阿生从纷乱的思绪里拉回来。只见小丫头一脸嫌弃地从布包里捡出一块巴掌大的青白色物体,又跟扎手似的扔了回去。
阿生噗嗤一声就笑了。“将长毛的外壳磨掉,里面的部分可以煮奶茶喝。”
“就和牛羊乳、马奶一样?”
“从前辽东艰苦,即便是久放发酵的乳品也不舍得丢弃。因制作和保存的方法优劣,酥、酪、奶干一类,或苦涩有毒,或香醇回甘。”
川潭一边听,一边嘟着嘴处理那块长毛的玄菟奶酪。
“我当初刚到辽东的时候,为了筹备军粮,品尝过各地奶酪,共九种,”阿生失笑摇头,“数玄菟酥酪最能饱腹,又没有臭味与毒性,用作骑兵干粮再好不过了。但因为中原出身的士兵中有人对酥酪过敏,加上部分人乳糖不耐受,这才没有普及开来。后来宽裕了,有了压缩饼干,玄菟酥酪也就逐渐无人提起了。”
在她娓娓道来的叙述声中,川潭已经在小砧板上将酥酪剁成了小片。茶壶中的水沸腾,随着奶酪片入壶,水面上泛起油汪汪一片,而一股浓郁的奶香味则快速在船舱里扩散开来。
“这么说来,徐将军这礼还送到主人心坎上了?”川小潭愤愤,“我就瞧不惯他那副对主人无礼的样子。”
阿生愣了愣,然后抬手:“鲜活鲜活的,不好吗?你也鲜活鲜活的。茶来。”
川潭扭了两下手,但还是倒了一碗酥酪茶,送到阿生的几案上。油脂、茶叶和盐巴碰撞在一起,朴素又温暖的乡土味道。
阿生抱着空碗,看窗外一成不变的海面。“两个月前就把元蜂派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时间拨回到一个月前,还被酷暑笼罩的长安城郊外乱葬岗尸横遍野。但最近饿死的却连腐烂成白骨都成奢求,除却被老鼠啃掉的部分,余下的大都脱水成了皮包骨头的半干尸的模样。
天色黑透,暑气依旧挥散不去。尸臭飘散在空中,慢慢麻木人类的嗅觉。
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走路都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却依旧连跪带爬的拖着一具尸体往尸坑里走。
“阿姊,呜……阿姊。”嘶哑难听的哭声,几乎和乌鸦的叫声相差无几。
月亮从黑云背后露出面目,惨白的光线照在女尸狰狞的脸上,也照在女尸葛丝编成的衣服上。
突然,一个冰凉的男声响起,在炎热的夜里仿佛给人心头吹了一阵寒风:“她看上去可不像你阿姊。”
衣不蔽体的小孩被吓了动作都僵住了。乱葬岗旁边隆起的土坡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乞丐,脸被藏在乱糟糟的头发底下,被月亮一照,只有一口白牙露出森森的光。
“葛丝衣服,凌云髻,虽然四肢上的肉都快割没了,但这小脸,啧啧,细皮嫩肉,一看就是衣食不愁。”乞丐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笑起来,声音里都带了两分诡异的温柔,“我若是你,就将这女官衣襟上的珠子抠下来,小了些,但也是珊瑚珠。还有鞋底,大宫女的鞋底厚,往往里头藏了碎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不是铜……”
他絮絮叨叨地,在嘴巴里将尸体从头扒到了脚,最后得出了“一具肥尸够养活小孤儿几个月”的心得体会。
大约是这个“乞丐鬼”太过话唠,小男孩吓着吓着也就豁出去了。“你闭嘴!阿姊是英雄,我就是饿死,也不扒阿姊身上的东西。”
“哦——英雄——一个被董皇帝养在宫里的女人?”乞丐轻蔑地说完,然后“嘎嘎”怪笑起来。
他轻蔑的笑声像在孩子的伤疤上撒了盐,他忍不住叫嚷起来。“阿姊就是英雄!”
“便是杨彪、王允那样的大官也都说阿姊是英雄。”
“她行刺董贼,做了多少人不敢做的事情。”
……
乞丐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有用吗?董卓死了,西凉军分裂。长安一分为三,各自称王,百姓反而更加活不下去。”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杨彪、王允,也就口上夸夸,女官被郭汜凌迟而死的时候怎么不见来收尸?哦——对了——他们要忙着帮汉废帝出逃呢,怎么顾得上一个被董卓玷污过的女人?哈哈哈,堂堂三公,道德楷模,有时候还不如一个乞儿呢。”
“你闭嘴!你闭嘴!”
乞丐突然以一种异常的敏捷窜到了小男孩的跟前,扣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小子,我帮你掩埋‘阿姊’,你随我走吧。”
乞丐的双眼极黑,仿佛无底深渊;但又极亮,像深渊底部有星子。
小男孩仿佛被蛊惑一般,停止了愤怒,他上前抓住乞丐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胳膊。“你……你去哪?”
“先向东回雒阳吧。”
“雒阳,雒阳不是已经烧毁了吗?”
“烧了,可以再建。想来废帝和那群大汉遗臣也是这么想的。”
乞丐大踏步地沿着月光照亮的道路向前走去,仿佛一点都不畏惧远处城墙内的西凉军一般。
小孩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饥肠辘辘,浑身无力,但他还是费力跟着,即便前方是一个他现在还难以理解的未来。
一长一短两道人影,被惨白的月轮拉长在干枯的地面上。夜风中隐隐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为什么要带我走啊?”
“哈,因为乱葬岗很亲切。”
“阿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现在可以叫我六叔,往后就得叫我总管了。小子,你又叫什么?”
“貂尾,阿姊取的。她从前奉汉帝命令在宫墙外施粥,给我们取的。虎贲、蝉官、獬豸、貂尾……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如果直说死掉的女官是管理大臣衣帽的貂蝉官,你们会不会打死我?
虎贲、蝉官、獬豸、貂尾,都是从汉朝官员服饰引出的名字。貂蝉,本是虚构人物,《三国志》只有一句“董卓婢女和吕布私通”,没说婢女有多美,也没说婢女叫什么名字,更不是王允的义女。
本文不使用“貂蝉”这个人物,就这样。
——
秦六说亲切,因为他被育婴堂收养前就是洛阳摸尸体的。
第134章 帝流亡
汉废帝刘协今年虚岁十岁。说落魄是真落魄,毕竟长安城中的实权派没有一个拿他当一回事的;但再落魄,也还有足足五百多人愿意跟随他逃亡。
一半,是宫女宦官。
另一半,则由遗臣忠兵构成。领头的就是太尉杨彪,弘农杨氏的当家家主。往下数,是张温、丁宫、刘艾、杨琦、种辑等,以及唯一能够带兵的董承。
董太后的娘家人,当初在大皇子、二皇子储位争夺的时候,就被袁绍和何进屠了个干净。唯有董承,因为在西凉参军而逃过一劫。他算起来是刘协的表叔,也是血缘最近的亲人了。
也因着有这一层关系,董承才拼了老命背叛西凉军的其他人,带着两百亲兵踏上前途未卜的逃亡路。
东出长安,最险峻的一道关卡就是重兵把守的潼关。等到险峻的关隘在烟霞中露出真容的时候,杨彪让所有人摆明车驾,废帝穿侯爵华服坐在马车上露出正脸,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行到关下。
“之前董卓称帝的时候,曾许诺给汉帝弘农王的爵位。不料还没有应诺就驾崩了。如今,西凉王郭汜、北凉王李傕,只封了个小小的平阴侯就将汉帝赶出长安,简直欺人太甚。”杨彪言辞灼灼,一脸气愤难当的模样,还真将潼关守关的将士唬住了。
马上有侍中刘艾掐了一把小刘协的胳膊,小声道:“陛下,快哭啊。”
刘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顺势抹了把脸:“呜呜呜。”
宫女、宦官都哀戚掉泪,一时间哭声震天。
“大汉不幸啊。”各种胡子花白的老臣跪在地上拍着车轮,“从前周朝取代商朝,商的后人被封为最上等的公国,特许用天子的礼仪祭祀。看看商君受到的礼遇,再反观汉帝受到的羞辱,真是让人有锥心之痛啊!”
他们文绉绉的话西凉武夫们听不懂,反倒是引来一片嘲笑声。“老东西,扯什么书袋呢?让你们滚就滚。”
“平阴县都没剩下多少人口了,这一去汉帝的衣食都没法保证,可怎么办呀?”
“这我们怎么知道?你们难不成还想向潼关借粮不成。滚滚滚,今年大旱,粮食本就少,可没多余的。再说了,那小儿早不是皇帝了,凭什么要我们养他?”
在杨彪等人的精心表演下,刘协一行顺利骗过了潼关的守卫,进入河东地界。杨彪甚至做主,将队伍中的大部分宫女卖给了潼关,两个女人换一匹马。
一出潼关的视野外,所有的辎重都被抛弃,向东急行军。以废帝为首的贵人骑马,地位低的就靠双腿跑。队伍拉得老长,不断有人被甩在后面,没入枯黄的草地里,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