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六眯眼,黑漆漆的瞳孔里不知道在计算什么。
“你自己算算,谍部的人手北要防备鲜卑、乌桓,南要供应交州全境,还够不够用?”
“主公考虑问题,比我更加长远。”秦六服气了。
阿生闭眼:“我向来长远的。”
考虑问题长远的阿生没有马上去往讨董前线,她在等待南方来的一批特殊货物。
七月,天气依旧炎热。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一辆散发着寒气的牛车就显得格外不正常。而拉着牛车的人,头上黑色的斗笠加黑色的面纱,更加不正常。好在他打出了曹氏的旗号,又是从港口来的,不然还没走出半里就该被村民抓起来了。
一人一车径直上了曹家坞堡所在的矮山,但没有往宅邸中去,而是在大路上拐弯,上了一条没铺石子的山路。山路弯弯绕绕,一直来到人迹罕至的后山。
道路终点,有狭窄的石墙,墙后是一座石屋。
黑衣人出示印信,守门的卫士抬手敬礼:“龚师,主人等候您多时了。”
牛车上的三层白布被解开,底下竟然是冰块,堆成小山模样,烈日下冰山融化,车板缝隙中不断有水滴下。
被称为龚师的黑衣人爬到冰山上,巴拉半天,从里面找出一个密封的铁盒。他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捧在手上,进到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阿生一个人,坐在上了黑漆的坐具上。
“主人。”黑衣人跪下,深深叩首,“我有罪。三亚格物所二十五名学生……十一死八伤。”他脱下黑色的斗笠,露出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左耳和鼻子已经全部不见了,只有已经结痂的伤口和新生长的组织,丑陋地扭曲在一起。眼泪从无法睁开的左眼缝隙里流下来,因为脸上的路径太过曲折而无法掉落。
阿生红了眼眶,只是她的脸藏在阴影中让人无法看清:“你有罪。我说过用棉花浸泡混酸是绝对禁止的项目之一。”
黑衣人伏在地上:“主人有天授的才学,知晓何处为天地所禁止。是我等凡人不知畏惧。”
阿生从座位上下来,俯身捡起那个铁盒,摆弄几下就解开鲁班锁。铁盒套铁盒,套铜匣,套牛皮纸,层层密封,加活性炭干燥。
最里面,是用酒精浸泡的一大团压实的棉花,雪白雪白的颜色,就和普通的棉花一般无二。
“做得真好。”阿生叹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难以想象这个时代能够做出如此纯净的硝化棉。在海上漂了一个月依旧没有分解的迹象。”
她动手将硝化棉重新层层封好,最后恢复成一个铁盒。
“还剩下多少?”
“依照主人书中所说,所有危险品共一百五十多斤都已经销毁,剩下这三斤火棉都是稳定的上品,我实在不忍心……”
一百五十多斤硝化棉,爆炸威力抵得上三百斤火药了,真是不知死活。阿生揉了揉额角。“你不忍心,所以呢?”
“它们会帮上主人的!”被称为龚师的黑衣人突然就激动起来,“主人你了解火棉,你知道它们在战场上大有用处!”
“我知道,但是——”阿生厉声喝道,“一旦这种东西用来杀人,死伤将不可计数。”
“主人,主人啊。罪奴……”他趴在地上泪流满面。
“你今年多大了?”阿生突然问。
“罪奴是……”
“你是二期生,青州平原郡人,今年三十岁。”
黑衣人愣住了。“主人……”他的头发因为烧伤而稀疏,但仅有的那些已经全白了。三十岁,看着比五十岁还要老。
“只有这次。带上你可怕的孩子们,我们去雒阳。”
作者有话要说: 硝化棉,脱脂棉花与硝酸反应的产物(硫酸作为脱水剂),易燃易爆。
第118章 曹佩番外
魏安平长公主,讳佩,沛国谯人。其母胡氏,系南郡之望族,汉太傅胡广之同宗也,延熹中嫁太公嵩为继妻。四年,生女佩。
安平幼时,极受娇宠。时□□与文宗通商南海,动辄以海珠、珊瑚、玛瑙、水晶、沉檀百斤相赠。及至安平大嫁,又有黄金首饰三百六十,花雕凤舞,镶珠嵌宝,无一不精,时人谓之“金三百”。
安平一嫁梁国桥牧。牧虽名门,然性悭吝,常假借器物而不还。初,安平不察,为其侵占摆件多达数十件。后见牧妾持书,为文宗手迹,大怒,曰:庶子竟以吾之嫁妆悦贱婢乎?遂夫妻交恶。
光和五年,梁国大旱。牧求以金银换粮,安平不许。砸锁破门,数盗钗环,“金三百”多散失。安平单车出逃,奔入雒阳。太公以天灾非人之罪,黄金千两、粮车五座送女归。
安平心中郁郁,至梁国,令倾金入涃,咒曰:用此金者如彘。牧大笑,曰:有何不可?命捞取。梁国有疫,牧因而染疾,卒。
安平归家。至黄巾乱,与家人避祸辽东,行医学药,声名渐起。魏立,以功封幽州西安平,故名为安平长公主。
征北将军吕布曾求娶,不应。然生有二女鹏、治。吕治为渔阳郡主。
——
魏国的安平长公主,名叫曹佩,是沛国谯县人。她的母亲胡氏,出身于南郡的名门望族,是东汉太傅胡广的族人。东汉延熹年间,胡氏嫁给曹嵩当续弦。四年后,胡氏生下女儿曹佩。
曹佩小的时候很受宠。当时曹操和曹生在交州、南岛做生意,动不动就拿几百斤的珍珠玛瑙水晶珊瑚和沉香檀香给妹妹当礼物。等到曹佩出嫁的时候,又有三百六十件黄金首饰,件件雕花精美,镶嵌珍宝。摆出来就举县轰动,当时人用“金三百”比喻嫁妆极其丰盛。
曹佩一开始嫁给了梁国的桥牧。桥牧虽然是世家子,但性格小气,常常借了别人的东西不归还。曹佩过门后他就将恶习也用在了妻子身上。曹佩一开始没有察觉,被丈夫骗走了几十件摆件。后来有一次,曹佩见到桥牧的妾室拿着一册书,竟然是曹生的字迹,她认出了这是自己的陪嫁之一,于是大怒,说:桥牧这个小人竟然拿我的嫁妆去取悦奴婢吗?因此曹佩和桥牧翻了脸。
光和五年,梁国遭了旱灾,粮食颗粒无收。桥牧要求曹佩拿出金银换取粮食,曹佩不答应。于是桥牧砸开曹佩库房的门锁,公然盗取首饰,“金三百”大部分都在此时散失了。曹佩性子烈,受不了这样的欺侮,什么行李都没带,一辆车就跑回雒阳娘家了。曹嵩认为天灾不是桥家的过错,于是把女儿送回桥家,并一并赠送了黄金千两,粮车五座。
到了梁国,曹佩不甘心,让人将一千两黄金全部倒进粪坑里,咒骂道:“只有猪在粪坑中找食物,用这些黄金的人像猪一样。”桥牧大笑,说:“沾了粪便的金子还是金子,有什么不可以呢?”下令让人打捞。当时梁国有疫病,桥牧因为接触了病人的粪便而感染,死了。
曹佩于是回到家中守寡。等到黄巾起来作乱,和家人一起避祸到辽东,学习行医制药,名声渐渐起来了。魏朝建立后,凭借救人的功绩封在幽州西安平,所以叫安平长公主。
征北将军吕布曾经想求娶曹佩,曹佩没有答应。但是他们生有两个女儿,吕鹏,吕治。吕治后来当上了渔阳郡主。
第119章 酸枣
酸枣县,一个听起来很美味的地名。它位于司隶和兖州的边界,大河南岸。从这里向西,三百里外就是雒阳城。途中唯一的一处险地,就是已经被董军所放弃的虎牢【1】。
按理说,曹操该率兵直接打进雒阳去,而不是蹲在营帐里,跟个三无流民似的磕酸枣。
旁边蹲着个同样百无聊赖的夏侯惇:“大兄,这酸枣的酸枣,也没有比其他枣更好吃啊。”
曹操吐出枣核,又用手踮起个青皮枣:“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诶,你看,这上面的花纹,像不像一条狗?”
夏侯惇凑过去:“像,真像。”
新来的曹仁看不过去了:“大兄,元让,妙才,咱们正该一鼓作气攻下雒阳……”
曹操不耐烦地将一颗大枣塞进曹仁的嘴里。“我也想!但董贼派了二十多名朝中重臣往各军劝降,这些人,不是老臣,就是名士……”
“老臣怎么了?名士怎么了?帮董贼说话,都宰了!”曹仁好不容易把嘴里的枣给吞了,不忿嚷道。
“你想问题太简单了。”曹操苦笑,“就比如来我们这里的光禄大夫种拂,是种暠的儿子。当年祖父身死的时候种暠与我曹家有大恩。六叔以前在兰台【2】为官,也是种拂多处照顾。你说说,这人,能杀吗?”
曹仁挠挠脸:“那咱们就关着他啊?”
“关着他是为他好。”夏侯渊说,“没看到人家不吵不闹的。都聪明人,就你笨。”
虽然曹操也是个暴脾气,但他觉得相比夏侯兄弟,自个儿已经相当温柔慈爱了,这时候还能给曹仁送上额外的关怀:“酸枣,还吃吗?”
“大……大兄,我牙酸。”
顿时营帐中的爆发出一阵大笑。一群狗比老油条,就是欺负曹仁小年轻。
时间已经滑入秋季。秋老虎虽然张牙舞爪,但到底不如三伏天来得厉害。枣树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未卜先知的老人,迎来了一个此时毫不起眼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