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的目光从陈情身上移开,落在她的脸上,睨着她没说话。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摇了摇:“好不好啊,阿羡?我们不要猎太多,就比兰陵金氏多那么一点点就好了,行不行?”
他盯着手臂怔楞了一下,又缓慢地抬起眼皮,两丸黑眼珠直直地盯着她,里面涌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白以为他不同意,又摇了一下:“好不好嘛?”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忽然长臂一捞,将她重新拉回到自己的身侧。小白想抬脸看看他,脑侧覆着的手掌却将她强制按在他的胸前,动弹不得。
鼻尖嗅到了从他衣领传来的淡雅的莲花香,头上一沉,她感觉他的脸贴着她的发顶,几乎是叹息着说:“好,什么都听你的。”
第22章 百凤山围猎(二)
淡金色的阳光从葱茏的树枝间投射下来,细细地勾勒出吹笛少年眉骨和鼻梁的轮廓。
笛声的旋律很慢,百凤山的绿树丛仿佛变做了午后蒸腾着白色水汽的云梦泽。碧色的椭圆荷叶高高低低地伸出水面,在他们的簇拥中,粉白的荷花静静地绽放,星星点点的水珠聚在花和叶上,水晶般的璀璨。
然而它描绘的并不是如今的云梦,仿佛那个少年站在远远的时光另一端,用哀伤的眼神怀念地注视着从前的美好。
云梦泽上,荷花依旧,却已物是人非。
小白的鼻子忽然有些酸,她注视着身旁的人,在辉光下,他的脸仿若虚幻的肥皂泡泡,只稍稍那么一碰,就会消失。
一曲吹毕,少年微微垂下眼睛,表情空茫。
一旁的少女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她微微蹙着眉,那双眼睛里似乎含着泪,带着心疼和怜爱。
“阿羡……”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自己的气息将虚幻的泡泡吹破:“阿羡,不要难过好不好?”
他简直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他似乎满腹愁绪,可又有时爽朗得像没有一丝阴霾。吹着陈情的时候那么冷戾,可那颗心这样善良和柔软。有时他明明在笑,可他的眼睛却告诉她,他的心在哭。他那么温柔随和,可犯起执拗来,强势得可怕。
这些矛盾的特质在他的身上完美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人心动,令人心疼的魏无羡。
莲花的清香越来越浓。
少年的唇已经贴在她的唇上,像是冬日里飘落于地的雪花,带着初次的试探,一次一次地轻啄着。
后脑勺被手托住,她不禁仰起头来。辗转的浅尝已经结束,唇瓣被撬开,他的舌尖轻柔地扫过她的牙齿,再缠绕上她的舌头。
他的吻是那样温柔,仿佛春日里绵绵不尽的雨丝,带着深深的爱意和怜惜,无声无息地润湿着万物。
魏无羡放开了她,两手握着她的肩,额头抵着她的,轻轻地喘息。
初尝情意的少男少女,仅仅是倚偎在一起,额头抵着额头,便已是甜蜜无比。
半晌,两人的呼吸都平静下来了。魏无羡稍稍移开脸,润泽的黑眸注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再落到那泛着水光更加嫣红的唇瓣上。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垂上,耳畔是沙哑的低语。
“再来一次好不好?”
还没等她应答,他的脸一偏,一吻已经印在了唇角,她不由自主地搂着他的肩,半阖的眼眸忽然对上了另一对冷然的眼睛。
那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因为讶然而睁大,又急匆匆地移开。
小白急急地移开了脸,一双眼睛因为羞怯和慌乱而蒙上水雾:“蓝,蓝湛。”
魏无羡转过头去,坡脚之下果然有一道月白色的背影,他走得很急,全然没有平时从然淡然的气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背追赶他似的。
“他看到我们了。”小白的手指抓着他的衣襟:“他看到我们了,怎么办?”
他回过头来,笑着注视着她颤个不停的睫毛。
“没事的,白白,看见就看见罢”他温柔地摸着她鬓边的发丝,耳后的皮肤通红:“他不会说出去。”
“嚓嚓”,是袖摆拂过草尖的声响。男子急促的声音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从右侧路面上传来。
“江姑娘,这里很危险的,你不要乱走!”
嘴角的笑意凝滞,魏无羡就像是个碰见天敌的兔子,“咻”得竖起耳朵,黑眼睛里是薄薄的冷芒。
“金子轩!”
小白探出头一看,那身着金星雪浪校服,扯着他们师姐的少年,不是那只金孔雀又是谁?
江厌离回过头,想要挣开他:“金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放开。”
“这个金子轩,又要对师姐做什么?”魏无羡按耐不住了。
小白忽然想起,梳发的那日,铜镜中师姐怅然的脸。她一把摁住魏无羡的手臂,对着他摇了摇头。
魏无羡一怔,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他远远望着那一对男女,忿忿道:“也好,叫师姐好好瞧瞧他的真面目,从此对他彻底失望。”
金子轩没有放手,他皱着眉,眉心那颗红痣在光下闪闪发亮:“江姑娘,兰陵金氏的私人猎场你不想来便不来罢了,只是我答应了母亲,不可叫你有什么闪失。”
“我知道,是因为金夫人,你才同意和我一起走,你何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金子轩征住了,江厌离将手收回,淡蓝色的袖摆蝴蝶一般地扫过一道弧线,她注视着他,眼中含泪:“你其实不必勉强的。”
金子轩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中慌乱,懊恼,急躁等情绪瞬间堆叠在一起,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纷乱陈杂。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脑中一个直觉越来越清晰——若是放任她这样离开,他们之间再无以后!
这一刻,他放下了骄傲和矜持,大声地冲着她喊道:“等等!江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蓝衣的背影忽地停了下来,那个姑娘却没有回头。
“不是我母亲的意思!不勉强,一点也不勉强!是我,是我要你来的!我……”
面前的姑娘转过身来,那双眸子宛如清晨花叶上的露珠,带着清润的光亮。她怔怔地望着他,眸光中倒映着满山的绿色,湛蓝的晴空,还有两个,慌乱的他。
“我……”对着她清丽的脸庞,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自幼相貌出众,家世不凡,自身能力也是优异,因此从小眼高于顶,自是瞧不上那个所谓的“平凡”的未婚妻。在他看来,江厌离只不过是占了她母亲是自己母亲好友之女的便宜,这才攀上了与他的婚事。而他金子轩未来的妻子,理当是各方面都出众的仙子,江厌离,还不够格。
可是,现在他才明白,她就像是水,看上去平淡,但是至关重要,无可或缺!
江厌离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这个少年,他皱着眉,抿着唇,一副很烦恼又急切的模样,眼睛闪躲着,就是不敢瞧她。冥冥间,她仿佛瞧见当年那个偏着脸不肯吃饭,眼珠子却不时偷瞄莲藕排骨汤的漂亮小少年。
小少年长大了,还是那样漂亮,骄傲,可不同的是,他的心中似乎慢慢有了她的位置。
她抿唇一笑。
“哇,这个真面目,还不错。”小白望着两人的背影,碰了碰一旁人的胳膊。
魏无羡似乎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师姐她……怎么会这样?”
小白拍了他一下:“喂,师姐得偿所愿,你不为她开心?”
魏无羡转过脸来,撇着嘴:“可是金孔雀他……”,他垂下眼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算了,谁让师姐喜欢他呢?”
“欸?那是……”小白忽然兴奋地站起身来:“江澄!江澄!”
紫衣的年轻家主抬起头来,束发的银冠闪闪发亮,像是他望过来的目光。一对眉毛习惯性地下敛,作出威严之态:“魏无羡,江小白,你们在这做什么?”
魏无羡瞧着好玩,轻笑了一声,揽着小白跃到他身前。
“江澄,你来得太晚,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江澄一愣:“什么好戏?”
小白忍不住了:“江澄,刚刚金子轩和师姐,他们……”
“宗主!宗主!”一个弟子的身影匆匆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住时,双手伸出,躬身献上一物。
月白色的绸帕上放着一只錾银的小木梳。
“宗主,一位姑娘让我将此物交与您,说有急事。”
江澄的脸色一变:“温情!她在哪?”
当年在监牢一别,他交给了温情一只木梳,承诺她若是有事,可凭木梳来寻他帮助。魏无羡找到阴铁后,兰陵金氏释放俘虏,他带着江氏子弟一路将他们姐弟护送到大梵山,温情想要将梳子还给他,却被他拒绝了,因为温情和温宁于云梦江氏有大恩,以后有难,都可来寻江氏帮助。
“她说在兰陵城的客栈门口。”
江澄取下弓箭,扔到后面人的怀里,急匆匆地便要走。
“温情和温宁不是在大梵山吗?怎么到兰陵了?哎,江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