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都听见了。”这回黛玉的声音却是从门口传来的。
黛玉在隔壁等了永玙许久,都不见他答话,干脆直接找上门了。
“啊!”永玙一眼看见黛玉,登时羞红了脸,顾不上王爷威仪,一下子弹回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自个儿玩捉迷藏去了。
这下子连跟过来服侍黛玉的雪雁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昨夜星辰极好,永玙和黛玉一起坐在船头,伴着清凉的海风,占星卜卦。
满天星斗,点缀在幽深的天幕上,闪烁着亘古不灭的清辉,低得几乎触手可及。
似浅叹低吟,胜美酒佳肴,简直熏人欲醉。
黛玉看着看着,便看痴了,微靠着永玙,情不自禁哼唱起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气氛实在太好了,引得永玙诗兴大发,却不好意思当着黛玉的面,生怕万一做得不好,徒惹佳人笑话。
待两人各自回房之后,永玙就拿起纸笔,飞快把适才所思所想都记录了下来。
眨眼便成了一篇长赋。
永玙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满意极了,拿起来就想送去给黛玉瞧瞧。
还没走出门,却又犹豫上了。
似乎第一句起头就有些露骨,要不要改一改?永玙拿着笔,左思右想,开始修改。永玙改来改去,越发不满意了,后来甚至叫了文竹来一道给他参谋。
两人捧着一篇赋文,你读一段我读一段,跟唱戏似的。永玙更是指着其中一句描写黛玉容貌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与文竹研究道:“若是用这一句用来形容林姑娘气度,是否太艳丽而少了几分仙气?可是若换了这一句,是否又嫌太清冷,不足以形容妹妹绝世姿容?哎,什么《洛神赋》,看那曹子建做得那般轻易,那甄宓定然不及妹妹万一!”
最后,永玙干脆仰天长叹一声,栽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而隔壁搬了新家的黛玉,却将他主仆二人对话一句不落全听进了耳里。
尤其是最后那句“那甄宓定然不及妹妹万一”,险些把黛玉羞晕了过去。
“这个呆子!”黛玉脸红红,咬着手帕嗔道。
此刻,永玙辗转反侧、小心翼翼甚至自卑可怜的暗地里模样,全被黛玉听去了。自以为他在黛玉心中是高大英俊、英明神武形象的小王爷,可不就受不了,没脸见人了嘛!
黛玉挥挥手,让文竹、雪雁等都退出去,悄悄走到永玙床边坐下,拿起案几上的宣纸,轻声道:“我不知甄宓是否不及我万一,但是曹子建确实——”
说着,坏心眼地拖长了语调,偏偏不把话说完。
永玙头蒙在被子里,却把耳朵竖得老高,感觉到黛玉在他身边坐了,又听见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黛玉定是在看他做的赋,就要起身来夺。
立刻却听见黛玉说“甄宓”那句话,好奇心吊起老高。
谁知那人偏偏话说一半,留着后半句等他来问。
永玙等了半天,不见黛玉再有动静,忍不住探头出来,怨念地望了她一眼。
黛玉咬着嘴唇笑了,缓缓俯下身去,凑近永玙耳朵,慢慢悠悠说出一句,“不及你毫分。”
锦心绣口,吐气如兰。永玙立时酥掉了半边身子,鬼使神差地又拉高了被子,蒙住了头。
“哈哈哈……”满屋子都是黛玉的大笑声。
蹲在门外偷听的文竹和雪雁,只听见黛玉夸张的笑声。
雪雁惊得掩住了嘴,以目示意文竹,问道:“确定是我家姑娘在笑?”
文竹一耸肩,眼神反问道:“这娘里娘气的笑声,难不成还是我家王爷?”
殊不知,此刻,屋子里,娘里娘气那位就是他们家逍遥王。
……………
黛玉和永玙嬉闹工夫里,船借风势,已经就要驶到岸边。
茜香国已在眼前。
因着还有永玙同来,茜香国女王亲自带了文武百官和国中居民至海岸相迎。
黛玉和永玙并肩站在船首,望见不远处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岛屿中心高处,环山建有许多房舍。却不似中原建筑大气沉稳,造型统一。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都有,甚至近海的岸边上还有一些房舍干脆就建在大树之上。
而那大船即将停靠的岸边上,此时已是红艳艳一片,全挤满了薄汗轻衣透的女子。
黛玉和永玙首先便吃了一惊。
永玙有了之前广东口岸历险经验,主动避嫌,退居二线,站在黛玉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多一句话也不说。
黛玉偷偷问符娜道:“符女史,你说那位穿黄袍的便是贵国女王?”
符娜点头应是。
“其余红袍的全是官员?”黛玉又问。
符娜答道:“正是。”
“那剩下那些各色衣裳都有的女子便是国中居民?”黛玉再三问道。
符娜又点一点头。
“可是,”黛玉终于转上了正题,压低了声信问道,“贵国虽是女儿国,总不至于连一个男子都没有吧?便是、便是——”
黛玉有心说生儿育女,奈何她待字闺中,永玙又就站在身后,那话确实说不出口。
符娜却笑道:“非也。林大人误会了。本国并非没有男子,却是与天朝正好相反。女主外、男主内。男子在家,足不出户,料理家务带孩子养花弄草……”
符娜说着,似乎在冥思苦想,茜香国男儿还有什么差使,半晌才接道:“哦,若有那格外心灵手巧的,便可自制香料绸纱。那茜香纱便是女王爱妃最先做出来的。”
“爱、爱妃?”黛玉嘴角抽了抽。
符娜却以为黛玉不明白她的意思,好心解释道:“用汉话说,便是面首。”
“面、面首!”这下子是永玙不淡定了。
“咳咳……,谢、谢过符女史,本、本官知道了。”黛玉强作镇定道。
符娜窃笑低头,退到一边。
那头儿,官船靠岸,礼乐齐奏。
茜香国民们不约而同冲着缓缓布下舷梯的黛玉一行人抛洒花瓣。
黛玉沐浴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见到了传说中的茜香国女王曼娜。
曼娜女王果然不负其名。雪肤粉颈、杏眼樱唇,云鬟高髻、酥胸巍峨,言笑间如雨落花枝,行走时似风扶弱柳。且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一转眸一低首,忒煞动人。
本来都说美玉无瑕,偏偏曼娜女王洁白如玉的,脸颊上却有七八点芝麻粒大小的雀斑。因着她皮肤雪白,显得愈发明显。
而曼娜不似一般王侯将相,总爱板着张脸,假装威严。一见黛玉,彼此刚见过礼,她先便笑得花枝乱颤。
本是一大缺陷的雀斑,却又在她的殊色笑容映衬之下,给美人女帝添了烟火气,再不是画上的,显得生动活泼了许多。
想来黛玉也是天香国色,身边围绕的女子,不是宝钗那等玉环之貌的,便是秦可卿这等兼美诱人的,还有迎春之温柔可亲、探春之英姿飒爽,惜春之小巧可爱……
这是这些人放到曼娜面前,竟都得花容失色,弱去三分。
黛玉不由惊为天人。
殊不知,那曼娜女帝见了她也是这等感想。
曼娜女帝看去虽然年轻,实则已是四十有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形容她恰是得当。且她从小生得美艳,又见惯了母亲纵情声色,耳濡目染之下,自幼便是难掩风情,媚态横生的。
正所谓缺什么喜欢什么,曼娜心中最钟情的,反倒是黛玉这种自有婀娜风情无限,却又清冷高贵远若仙子的。
两人英雄相惜,第一面就对上了眼。
曼娜亲切地挽住黛玉的胳膊,半点女王架子也无,和她边走边谈。
只剩下永玙,却被黛玉这个负心汉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黛玉把永玙忘记了,茜香国的文武百官们可没有忘记。
就像中原的官员看见异域来的漂亮女使臣一样,茜香国那群女人们头一回看见永玙这样白生生、俊乎乎,一眼看去跟块嫩豆腐一样,却又腰佩宝剑,目光凛冽、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不怒自威的小王爷。早已一个个都看花了眼,色授魂与,连女王都忘到了一边去。
某位左丞相不顾永玙一身杀气,厚颜无耻凑到永玙身边,假借引路名义,实行偷香之事地道:“敢问逍遥王府上,可、可有妻室吗?”
“什么?”永玙一心一意全扑在了手挽手走在前面的黛玉身上,一时没听清那左相说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那左丞相胆子实在不小,居然又重复了一遍道:“下臣是问,不知逍遥王府上可有妻室了吗?”
永玙这才听清她的问话,不明其意,停下脚步,皱眉暼了她一眼,见是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身大红官袍,看着跟喜服似的,再衬着她黑瘦黑瘦、颧骨高耸一张怪面,简直不能更加丑怪了。偏偏她还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官袍也不好好穿,擅自把衣裳领子几乎开到了肚脐上。
那身肥肉随着走动,一晃一晃,入脑入心,让人一见,终身难忘。
“嗯。”永玙咬牙忍住心中呕意,回想起符娜所说茜香国都是女人当官。忽然明白了历史上那些倾国倾城的佳人们却被迫委身脑满肠肥、身居要职的高官时,究竟是何等心酸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