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林如海却老神在在端坐在他的八抬官轿里,稳如泰山不说,还每到一处地方,必要阖县出迎,鸣锣开道,喝道宣威。
用林如海的话说,却是让黎民百姓全都知道,圣上体恤民生,关切民情,听闻平安州受灾,专门派了钦差负责赈灾事宜。皇恩浩荡,黎民百姓不可不知,更不可不感恩戴德!
而皇帝日理万机,国事操劳,不能亲至,他这位钦差便是代天行赈。故而,平民百姓、甚至沿途各地的官员都应以奉天之姿,敬天之诚来对待他这位钦差大臣。
若是有人胆敢有丝毫不敬,便是冒渎圣上。下场就和钦差卫队最后,那个被绳子绑着,几乎脚不沾地跟着运粮马车不停疾奔的“刁民”一样!
莫说沿路百姓,便是京郊好几个县城的官员,见了林如海这般大的官威也吓得两股战战。
他说要开仓放粮,二话不说,地方官员就交出了积年的粮食。顺带还有一麻袋一麻袋的金银珠宝混在粮食里抬进了林如海的私家马车。
于是,凡是老实开仓并大方送礼的府县都平安无事;稍有迟疑,没有送钱的官员却都被林如海当着同僚下属、治下百姓的面,好一通斥责,几乎便要就地免官。
林如海还没进入平安州,他那绝狠恶吏的声名已传的平安州各处街知巷闻。
连累得黛玉、永玙并杨毅等人虽是乔装改扮,头前赶路的途中,凡是歇脚、饮马时候,打听当地官员吏治并地方风貌的,总少不得先听别人骂几句林如海“狗官钦差”!
“阿嚏!阿嚏!”可怜黛玉坐在马车里,再四望天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骑马走在窗边的永玙闻声,也是无语扶额。
“杨叔,这个,有没有治打喷嚏的药啊?”永玙扬声问在前面带路的杨毅道。
杨毅回头,促狭地挤挤眼睛,道:“谁让咱家老爷是个恶吏,贪渎狠馋黑,五恶俱全呢!哪一日,老爷能改邪归正,姑娘的喷嚏自然无药而愈。”
在马车内的黛玉闻言,撩开车帘,没大没小给了自家师父一个白眼,嗔道:“杨叔,我鼻子都打歪了,您还有心说笑话!”
“哈哈哈……”杨毅朗笑转头,一提马缰绳,骏马扬蹄飞去。
后面,林能赶着黛玉所乘马车,无奈只得跟上。
永玙忙帮着黛玉把车帘放好,回身嘱咐五十名大内禁军假扮的家丁们,注意形容,不要露馅。
车厢里,紫鹃扶着黛玉坐稳,也心疼她整日喷嚏连连,生怕她是连日奔波,受了风寒,又拿手去摸黛玉额头、脸颊。
黛玉微笑婉拒道:“我没事儿,只是爹爹装得太像,连累我受点耳鼻之累。”
紫鹃闻声望去,果然黛玉的耳根通红,看去滚烫滚烫的。
“可是,老爷把官声弄得这样坏……”紫鹃还是有些担心。
黛玉劝慰道:“这个不用担心。赈灾钦差只要把灾情控制住,不死人,少死人便是最大的功绩。如果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一锅端了,更是百年不遇的青天大老爷!之前这点牺牲,反倒会成为一段佳话。”
“何况,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爹爹既是吏部侍郎,此番儿在他手底下走过的官员,他当然全都记在了心里。今日得意的官员,明朝才是真的乌纱不保。到时候,恶吏被免,百姓自然也知道究竟了!”黛玉补充道。
紫鹃听罢,这才恍然大悟,总算放了心。
“只是,”黛玉却忽然转了话头。
“只是什么?”紫鹃急忙追问道。
黛玉蹙眉道:“咱们假装官员内眷去投奔外任的父亲,一路来虽听到不少实话,到底还都是旁人猜测。平安州情况究竟如何,还得要当真进去了才能知道。且爹爹虽然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一时瞒住了人,到底人鬼殊途,总是不同路,一入平安州怕是就要露馅啊!”
紫鹃又跟着忧虑上了,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直在马车外,时刻偷听着车内动静的永玙忙道:“妹妹——”
他二人此番儿却是夫妻变兄妹,永玙扮成哥哥,带着嫡亲的妹子去金陵投奔父亲。杨毅是家里的大管事,奉太太之命亲自送哥儿和姐儿出院门。
另外,五十名禁军便是搬抬东西的家丁、护院。
紫鹃和文竹照旧分别是丫鬟和书童。
一行人轻车简从赶在林如海前面做那暗访的事。而林如海就在后面大张旗鼓,意图引去那些沆瀣一气官员的全部注意。
两拨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到目前为止,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黛玉别有心思,生怕林如海有一星半点的差池,便难免总是反反复复、杞人忧天。
“妹妹,”永玙听见黛玉担忧,连忙解劝道,“金陵虽远,咱们慢慢走着,总有到的一天。虽然眼前这平安州内听说有些灾情,到底不关咱的事。咱们住店吃饭,歇够了就离开。保不齐当地官员看在咱们父亲面上还会看顾咱们一二。妹妹,不用忧心!”
虽是漫漫官道、荒郊野外,到底黛玉一行人已进入平安州地界,说话总需要小心些,故而,永玙旁敲侧击安慰道。
黛玉亦深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不过是免不了多思罢了,闻言笑答道:“这个自然,有杨叔和哥哥在,我什么也不怕!”
永玙听见,心里甭提多熨帖了!什么风霜雨雪,尘土飞扬,舟车劳顿,请来得更猛烈些吧!
…………
连日来的风雪总算停止了。日头泛着一圈白光垂在天上,官道两旁厚厚的积雪都已凝结成冰,半点融化的意思也无。
黛玉等人终于走到了平安州城门下。
却不似黛玉他们之前预计那般城门禁闭,反倒是城门大开着,偶尔也有行人进出,只是不见商旅。偏偏,城门前的守卫却是如临大敌模样,不仅是入城的人员,便是出城离开的人员也都要经过严密的检查、盘问。
杨毅带头走上前,拿出路引、籍册给城门守卫验看。
那守卫将杨毅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望了望高坐马上、少年意气、气派不凡的永玙,心中对杨毅的说辞已信了七八分,却还是问道:“马车上坐着何人?后面那么多箱笼装的是什么?”
杨毅陪着笑道:“马车上坐着的是我家姑娘和她的丫鬟,就两个人。后面家丁运的都是姑娘的箱笼、衣物和公子的书籍。俺们去金陵投奔老爷,少不得东西便带得多了些,还请您通融通融。”说着,不动声色塞给那人一锭银元宝。
那守城士兵偷偷在袖子里掂量了一下元宝的份量,见杨毅出手这般阔绰,永玙更是好相貌好气派,若说他们一行人不是官员家眷,他还不信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士兵手一挥,黛玉不经盘查便进了城。
城里却也是萧条极了,沿街店铺、人家各个关门闭户,路上空无一人。之前在城门口偶尔看见的行人也都不知哪里去了。
寒风卷着地上的枯枝败叶,与雪沫齐飞。整座州城竟如死地,不见一点人声。
黛玉从车窗中望出来,看见这等景象,也忍不住心儿砰砰狂跳。
永玙也是眉头深锁,看了黛玉一眼后,打马追上前面的杨毅。
此刻,杨毅内心的骇惧比他二人还甚!杨毅走南闯北多年,奉行的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从来,去的地方,莫说州城便是一个小山村,这般时辰,也早已是鸡犬声声,人声鼎沸了。似这般空寂无人,甚至不闻虫鸣鸟叫的,除非是发了瘟疫,人畜死绝!
可是,看城门侍卫样子,实也不像有瘟疫模样。何况,本就有灾,地方官巴不得推到瘟疫头上,人一死便一了百了,有没有赈灾有没有贪墨,都无从查起!这般好的借口,平安州官员不可能不用!
那么便不是疫情!
杨毅正沉思着,永玙拍马赶来。
“杨叔,这城里不对劲!城里的人都去哪儿了?却也不像是有疫病的,难不成都被地方官圈起来了?”永玙压低声音问道。
是了!要想人不动,除了死,便是关。
“或者,”杨毅突然想到另一种情形,不由得红了眼眶,震惊地望着大街上禁闭的门户道,“他们都睡在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奉上!
第86章 疑团
杨毅突然想到另一种骇人听闻的可能, 忍不住红了眼眶, 震惊地盯着路边一户紧闭着门窗的人家道:“或者, 他们都睡在了屋里?”
“什么?”永玙不解问道, “青天白日,这平安州什么民风, 如何这等时辰里,百姓还都睡在屋里?便是老弱妇孺受不得冻, 不愿出门, 总有男丁要——”
永玙说着,忽然也醒悟过来,跟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三步远外一处除了酒招子在随风舞动,大堂内却不见一人的酒楼。
身后, 黛玉坐在马车里, 久久不见两人说话, 实在受不住这死一般的静默,撩开车帘问道:“杨叔、哥哥, 这里究竟怎么了?”
永玙回头, 望着黛玉,却仍旧说不出话。
黛玉却被永玙面上神情吓住了!
永玙面上不知何时, 骇得褪尽了颜色,青白着一张脸,多日疲累全爬上了他的眉眼,看去竟似突然老了十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