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夫人暗中计划着给傅秋芳使绊子,那边李纨和贾探春对于这位即将嫁到府里的“主母”亦是有所不满:她们好不容易才得到了管家权,在这捧高踩低的府里的地位也比以往高了一些,自然不甘心退回到以往那种连下人都看不起的状态。更何况她们好歹还是这府里的主子。可傅秋芳呢,说得好听了是平妻,说得直白一点,不也就是个妾——就算是名头再好听,那也是妾:让她们以后接受一个妾室的辖制,她们自然不愿意。
这样一来,傅秋芳还未嫁进贾家大门,就已经无形的得罪了许多人,而且还是女人。用贾孜的话讲,荣国府的女人,从主子到下人,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当然,傅秋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间成为很多人敌视的目标。不过,就算是她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她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盲目的相信只要她入了荣国府,一定很快就能将所有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像贾宝玉至今还把她当成知己一样。
就在有人怨恨丛生、有人盲目自信、有人等着看笑话中,贾政和傅秋芳成亲的日子也到了。荣国府里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一般。然而,参加婚礼的客人却并不多,就连贾敏、贾赦都没有露面。当然,贾政并不知道这些,他一早便精神抖擞的前往傅家迎亲。
“怎么了?”感觉到花轿突然停下了,傅秋芳不由自主的掀开轿子旁的小帘子,低声的问着轿边的喜娘:“轿子怎么停下了?”
听到傅秋芳的问话,喜娘暗暗的撇了撇嘴: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喜娘,连这一时半刻的都等不得的新娘子还头一次看见呢!喜娘早就听说了这个新娘子的名声不好,京中大部分的士族公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如今一看果然不假:要不然的话,怎么轿子一停下,她就急着问呢?更何况,怎么偏偏是她会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呢——明显是她缺德事做得太多了。
心中虽然不屑,可喜娘的面上却是不显,依然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笑道:“夫人别急啊,前面遇到一点事,相信很快就能解决了。你呀,就放心好了,保证不会误了拜堂的吉时的。”
喜娘的声音并没有任何的压制,因此,附近的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听到了喜娘的话。看到轿子里的新娘如此的迫不及待,附近看热闹的百姓不由纷纷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这新娘子也太不矜持了吧,还琼闺秀玉呢,怎么比秦楼楚馆里出来的姑娘还要心急、豪放?
听到喜娘的话,傅秋芳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以她的精明,自然能够听出喜娘话里的讽刺。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前方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哭嚎之声,甚至还有一些纸钱由轿窗的缝隙飘进了喜轿内。
“哎哟喂,我可怜的姑父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一个男子恸哭的声音传了过来。只不过,这男子哀嚎的声音虽然很大,可是却没有一丁点的哀凄之色。
傅秋芳对这个声音不熟,听不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可是贾政一听就知道了这恸哭哀嚎的男子是什么人。正因为他听出了那人是谁,所以才更是被气得直哆嗦。
“王仁,”贾政怒气冲冲的朝那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的人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不是时机和场合不对,贾政真是恨不冲上给王仁两巴掌:王仁这小崽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听听他嚎的这叫什么话——他还活得好好的呢,竟然敢诅咒他死了,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等他忙完了今天的事,一定要狠狠的教训教训他。
对面一身孝服的王仁却压根没将贾政的怒火放在眼里。他从人群里跳出来,把手中拿着的白幡随手往背后一塞,嬉皮笑脸的道:“哟,原来是姑父啊。你怎么在这儿呢?咦,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莫非……”王仁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你是在代人娶亲呢?哈哈,真是同人不同命,我代人嚎丧,你代人娶亲,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姑父,你说明明我比你要英俊潇洒得多,代人娶亲这事怎么着也应该是我来才对嘛!”
听到王仁张口就叫贾政为“姑父”,再加上之前王仁那哭喊着的话,众人忍不住的爆发出阵阵的哄笑声:王仁这哪是代人嚎丧啊,这明明是哭给贾政听的呀!还代人娶亲,也得亏王仁想得出来,这不明显是在说贾政老牛吃嫩草,与傅秋芳并不相配嘛!
“你这个小畜牲!”贾政被王仁气得直吼,他自然也听出了王仁话里的诅咒与讽刺:“你赶紧给我滚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对于贾政的咆哮,王仁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朵:“姑父,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啊?我也不过是想赚点钱,让手头上松快松快罢了,有什么可丢人现眼的。这当初我姑母在的时候吧,怎么着也能给我点零花钱花花;可现在我姑母生死不明,我还不能自己想点办法呀?”虽然没有明说,可王仁话里却带着“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姑母”的意味。
靠自己的姑母接济度日这种话,王仁说起来竟丝毫不觉得脸红,甚至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令人不得不感慨:这姑父和侄子真是一样的无耻呀!
贾政被王仁的话气得差点吐血:“什么叫王氏生死不明了?她还活得好好的呢。”虽然贾政不愿意与王仁说这么多,可是奈何王仁就堵在这里,纠缠不清的怎么都不肯放他过去,况且,如果他放任王仁不理的话,想必很快就得传出他为了娶傅秋芳而谋害了原配王夫人、而且还密不发丧这样的谣言来。
王仁一副怀疑的语气:“真的活得好好的?”当然,王仁没有说的是:她当然活得好好的,难道你个假正经还敢害死她不成?你长那个胆子了吗?
“当然。”贾政没好气的说道:“我骗你做什么?好了,你赶紧让开,我赶时间呢!”王仁那副语气令贾政听得十分的气怒:王仁那是什么语气?他非得把害了王夫人的锅扣到自己的头上才肯罢休是不是?不过……若真的这样的话,他还真是得把王夫人放出来以堵悠悠之口了。至于让傅秋芳当家做主的事:实在不行,就让她和王夫人共同管家吧。
“姑父,这个路……”王仁依然是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我还真是让不了。这不是我的姑父出殡,”为了怕有人没听懂,王仁还装模作样的解释道:“姑父,我没说你死了啊。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不是代人出殡呢嘛!要不然,你换条路走?不过,你就是换了路也走不通。嘿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今天京城好多人家都在出殡:路基本上全都堵死了。要不,姑父你跟人家商量一样,改天再成亲。这活人跟死人抢什么路呀?那也太不懂事了,是不?”
路边围观的人群被王仁这番话逗得哈哈的大笑着:有贾政在的地方就有戏看,果然不假。而且,贾政好像是还没看到王仁带来的出殡队伍那牌位上的名字吧,这要是看到了,恐怕脸色就更好看了。
“你……”贾政被王仁气得胸口都疼,捂着胸口你了半天,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王仁却根本不在乎贾政被气成了什么样子,反而直接朝自己身后的人一挥手,开心的道:“都愣着干什么呢?快点干活。喇叭吹起来,纸钱撒起来,大家哭起来。姑父啊,”王仁扯起嗓子高声的喊着:“你死的好惨啊……”
王仁哭得十分的大声,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姑父死了的模样。只不过,王仁的姑父也就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贾政。
漫天的纸钱再次撒了起来,哀乐声也响了起来,与对面那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令围观的人笑得肠子都抽筋了。
耳边是王仁那一声惨似一声的“姑父啊”,贾政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嘴里也涌上一股子腥味:“你……”
王仁却好似没看到贾政的模样一般,依旧哭着他那“死得好惨的姑父”,带着人死死的堵在贾政的必经之路上,压根不给贾政让路。
飞舞的纸钱散落得到处都是,甚至还落在贾政的身上,落在迎亲的队伍里,为这桩喜事添上了几分的丧气,就好像在耻笑着贾政的无能一般。
“王仁!”贾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几步,一把扯下王仁头上的高帽,狠狠的摔在地上:“你别给我捣乱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给你给你,你赶紧给我滚。”贾政说着,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王仁的怀里,并怒气冲冲的斥道:“滚,赶紧滚。”
王仁美滋滋的收下贾政塞给他的银票,心里暗暗的赞了一句“大方”,可人却一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姑父,不是侄子为难你。我这不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我收了人家的银子,给姑父出殡,怎么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对不对?”
贾政气得不停的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王仁:“不够是吧?行,你到底要多少?跟我回去拿,总行了吧?”
“姑父要给赏钱当然没问题,”王仁嬉皮笑脸的道:“等我给姑父出完殡,就去姑父那领赏啊!”
听到王仁的话,众人都由衷的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王仁的这个赏钱,是要去阴间领吗?领来能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