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出久像是觉得好笑,不由反问了一句:“分担?你想怎么分担?”
“倾听、帮助,或者别的什么,做我一切能做到的事。”
弥生毫不犹豫地这么说,倒是让绿谷出久愣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不带分毫掩饰地露出略带恶意的情绪:“因为,我是‘绿谷出久’?哪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可是出久……就是出久呀。”
弥生略微迷茫地歪了歪脑袋,不明白绿谷出久纠结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的!虽然多了一点辛辣,还有湿漉漉的雨夜的味道,但出久还是薄荷味的!”
即便细节处会有不同的违和感,可这个灵魂散发出的,依旧是温暖透亮的光,如同在夜里指引迷航者的灯塔。
然而绿谷出久一脸懵逼:辛辣?湿漉漉??薄荷味???
……感觉他闻上去不太好吃的样子?????
被这个插曲弄得哭笑不得,看着弥生认真的神情,绿谷出久放弃争论这个点,退而求其次:“至少,别叫我‘出久’好吗?弥生。”
——别用属于另一个人的昵称,去叫他。哪怕那是另一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就是他自身。
是踏上截然相反道路的,这个世界的“绿谷出久”。
第174章
最后, 绿谷出久在弥生给出的, 诸多奇奇怪怪的选项当中,选择了“出久君”这样相对正常的一个。
别问具体都有什么, 问就是一个弥生式无辜笑容。
然后弥生就蹭蹭蹭爬了过来,跟绿谷出久肩挨着肩,仿佛雨夜里两只小动物的互相取暖。她还顺手把旁边的枕头拉了过来, 抱在怀里, 眼睛亮亮的。
可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好听的睡前故事。
绿谷出久内心的沉重, 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种氛围所软化。他斟酌着措辞, 放缓了声音,将时间拉回了一年前。
………………
…………
……
一年前, 是雄英英雄科的入学考。
折寺中只有爆豪胜己跟绿谷出久报了名——公认的最强很最弱,以这种形式被并排放在一起,简直成了整个学校里的笑谈。
当然,无个性的绿谷出久没有通过。
可怜得不行的零分。
但他并没有气馁:考不上雄英的英雄科, 那就去考别的学校的英雄科;要是都考不上,那就去考制造科, 去考普通科,然后再努力转专业!
绿谷出久共计报名了十四家学院的英雄科, 然而无一例外,都被淘汰了。
可与财大气粗的雄英不同, 更多的普通院校的英雄科,没有财力人力支撑大型的实战考核,往往只会要求考生展示个性实力, 最多再加几道英雄紧急状况的应用题。
十四家里,有九家,也就是超过半数的学校的考官,在看到绿谷出久资料上的“无个性”后,连走个过场都没有,直接挥手让他离开,剥夺了他的参考资格。
似乎光是“无个性”三个字,就足够让所有人,包括他的母亲绿谷引子,都对他判了死刑。
——哪怕他的文化课和英雄类应用题的成绩,近乎满分,是个军师型指挥官的好苗子。
绿谷出久不是不挫败,不是不难过,可梦想就像是泥土里的野草,春风一吹就烧不尽了,只要那段欧尔麦特的笑声传进耳朵里,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他想成为英雄。
他要成为英雄。
把雄英历年来的,由其他科转入英雄科的学生的事例烙进心中,绿谷出久接受了雄英普通科的录取通知书。
而爆豪胜己自然是去了英雄科,以第一名的绝对优势。
两个人在开学后,并没有太多的交际——毕竟一个是备受瞩目的优秀新生,一个只是成绩稍微好点的普通科学生罢了。
他们之间距离最近的时刻,大概是一次普通科跟英雄科偶然使用了相邻的操场。
几百米的距离,绿谷出久看见得是激动人心,却又遥不可及的光芒。
他盯着看的时间太久了,最后甚至招来了同班同学意有所指地,略带嘲讽的笑。
因为也有不少普通科的学生,是和绿谷出久一样,英雄科的入学考试没通过,才退而求其次选的普通科;也就知道他垫底的惊人零分。
——绿谷出久若是还有那么点微薄的存在感,可能还要归功于“无个性”,是个多么罕见的属性,约等于买彩票中头奖那种。
所以即便进入了雄英,他却仍然不开心。
没有任何人,哪怕任何一个人,支持过他,信任过他的梦想,仿佛连带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不过是个荒诞可笑的笑话。
若努力的尽头是一片没有希望的迷雾,你是否仍然愿意拼尽全力?
绿谷出久愿意。
受尽嘲弄也愿意,粉身碎骨也愿意——他好像,从年少时那个短暂的视频的那一秒开始,就是为了“成为英雄”而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样。
可事不如人意,绿谷出久拼命训练了半个学期之后,也没见到什么起色,或是转入英雄科的希望。
即便是铁人也会有疲倦的时候,为了散散心,一个周末,他暂时停了一次锻炼,去了以前一直做志愿者的孤儿院,去看看大吉。
大吉是个五岁的小男孩,还没到正式入学的年纪,绿谷出久自从知道他的存在后,就隔三差五回来看看他,唯独入读雄英后,因为太迫切提高自己,才断了两个月没来。
因为大吉有一点特殊——他的个性是“读心”,只要被碰到,就可以读取对方的思想。
个性显露的时候,大吉还太小,还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出口,由于这个个性,孤儿院的小朋友都不怎么爱和他玩,看管者就更是忌讳。
大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不能也不敢让别人知道的秘密的。
被孤立、被排挤久了,大吉也就愈发阴沉,不爱说话,看着也一副呆呆木木的样子,更不讨人喜欢;就此恶性循环。
可绿谷出久知道,大吉其实是个很善良,而且很容易被满足的小孩子。
只要一颗糖果,一个微笑,都能让那个孩子露出羞涩而腼腆的笑,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所有拥有的好的东西,都巴巴地献给你,想叫你开心。
他要的不过是一点点的、微乎其微的善意就够了。
绿谷出久心疼他,也为此感到不平,甚至从大吉身上看到了一点点,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是因为“个性”而被强行贴上标签,仿佛“个性”就是一切,强者为尊,弱者和对“自己”有碍的人,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绿谷出久之所以越来越渴望成为英雄,也不乏出于,如果他能做到,那大家对待和自己一样处境的人,是不是也会更友善一点的原因。
可当绿谷出久带着玩具和糖果来孤儿院找大吉的时候,院长漫不经心地告诉他——大吉死了,半个月前就死了。
说是不小心摔下了楼梯,当场就死了,没有任何其他的细节。
绿谷出久无法接受。
他把玩具和糖果砸向院长,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刻薄口吻,愤怒地指责院长无作为,要向政府举报他这样的过失行为——
院长也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那个小怪物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他不是怪物,他叫大吉。他也不是没人要,只是你、你们不要他。你们害怕他。”
愤怒的神情淡化,绿谷出久抬起头,直视院长,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灭的熊熊大火。
他一字一顿:“你们不要,我要。”
最后绿谷出久靠自己,查到了当天的情况:一群小孩子在楼梯口玩游戏,大吉路过,不知怎么地就摔了。
至于到底大吉是怎么摔下去的,有没有人推到他,为什么小孩子没有及时告诉大人——
查不到了。
因为楼梯口的监控摄像头,“正好坏了”。所有的证据,就是小孩子们一致的口供,和大吉那张最后的照片。
警方也拒绝立案,宣称这是意外事故。
——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在劝他息事宁人,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哪怕这件事的疑点明明那么多。
只是因为大吉没人要吗?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人吗?还是只是因为……他是个会读取人内心秘密的“小怪物”呢?
第三次被劝离开警署的那一天,是个下雨的傍晚。
乌云黑压压地堆砌在天幕上,潮湿的泥土气息缭绕在鼻尖,耳畔是噼里啪啦的雨砸下来的声响。
绿谷出久怀里抱着自己努力搜集的证据的文件夹,绝望地蜷缩在警署旁边的小巷角落里,水珠顺着面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这场瓢泼大雨,足够掩盖一切痛苦挣扎的痕迹。
【这样全凭“个性”去决定一个人命运的社会……是错误的。】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大部分人,都生病了。】
擦干了脸上的水迹,又有新的不断流下,绿谷出久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开路旁垃圾桶的盖子,将文件夹丢了进去。
只有很轻微、很沉闷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