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雅没赞成也没反对,安静地听他说。
“你怎么什么都不说?脸还绷得紧紧的。放轻松点,等宝宝生下来看见自己的妈妈臭着一张脸,说不定会怀疑你对他的爱哦。”
一雅用一种仿佛看着傻瓜似的眼神看着那个人,冷冷地开口:“你真是个笨蛋。就算没有爱情也会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女人也是有的。”
“呵呵。可是,你还是会生下来的吧。”仿佛在包容犯错的无知小孩似的,兰斯洛特顺着一雅的话问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生的呢?”
“比如说——复仇,之类的。”
兰斯洛特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雅冷酷无情的话语一样,也没理会突然变得阴冷起来的气氛,依旧笑得很温柔,“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一雅抿紧了唇,直直地盯着他,那目光犹如野兽般锐利,“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
每次半夜突然醒过来,我都会不自觉地去确认你的呼吸。每当想起那天溅到身上的血液的触感和气味,胸口就疼痛不已。爱越来越深,痛楚也越来越深。
你不会知道这份痛楚。
——我真的要消失不见了。
——虽然这件事我在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感觉……
——再见了,一雅。
在白色的基地里,他露出稍显寂寞的微笑说道。他温柔地亲吻她,然后,就在她的眼前,胸口被贯穿,后仰着倒了下去。从容地,慢慢地,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是——为她而死。
那曾经亲眼见到过的充满了绝望的光景,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无法抹去。尽管他早已康复,如今就在她的身边,然而,每当她回想起那一天,总会有一种天翻地覆、全世界都陷入黑暗的恐怖感将她淹没。
她什么都做不到,身体被控制住,右手被他温暖的血肉所包裹着,甚至无法流泪。
好痛苦……无法用这双手拥抱你,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
不知为何,眼眶忽然热了起来。这好像要破开胸口一样的疼痛,快让她变得奇怪起来了。 一雅紧紧闭住了眼睛,好像拼命要把涌上来的泪水压下去似的颤抖着,可是完全压抑不住,泪水像决堤了般涌出了眼眶。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兰斯洛特伸手拭去了一雅眼角渗出的泪水,温柔的蝶吻轻轻落在她的颊边,“我并不是有意想让你那么痛苦的。已经没关系了,我还在这里,还活着。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
“不,错的人一直都是我……”
看起来是他背叛了她,可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追根究底是她先背叛了他。背叛了那个一直以来,给予了她无数温柔和包容的男人,选择了其他人。一直以来,背叛的人都是她。
然而,他为什么还能如此毫无芥蒂地对她好?就算把他放在一边,他还是会一个劲地朝着一雅将他的感情传递过来。这对于一雅来说,就如同地狱一般的苛责。
很想逃,她想逃离这些想忘掉的过去,那些记忆明明是如此鲜明,在她的眼中、在她的耳蜗深处、在她的体内,都残留着关于他的记忆。真的能够做到忘记么?有时候甚至希望在那一天他们分别就好了,那么总有一天就会变成彼此心中的回忆,最后渐行渐远。
但是,人类的内心是复杂而又混沌的,爱与恨都混淆在一起溶解于其中,谁也无法将它们的形状各自勾勒出来。明明只要在身边就会觉得痛苦的难以忍受,但是却又无法远离他。她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却也一直无视着他。是因为爱么?还是因为恨呢?或许连一雅自己,也无法明白其中真正的原因吧。
破镜就算重圆,裂痕也无法消去。
现在才谈幸福的定义,哪里还有那样的资格?幸福的结局对他们来说有多么不搭配,她比谁都清楚。
一雅掩住双眼,“我们已经……已经……”
“那么,你觉得没有遇见过我比较好吗?”
一雅猛地抬起头来,兰斯洛特澄澈深沉的灰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一雅心中的痛楚越发强烈,眼眶发热,喉咙颤抖。
“你太狡猾了……”
没错。太狡猾了。
这种问题太卑鄙,太狡猾了。
他至今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各种神情、温柔的笑颜、戏谑的言语全都一一浮现。
——简单来说,就是我对你一见钟情,村紫一雅小姐。
——大小姐是在担心我吗?好高兴啊。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不过我却很喜欢你,比起分开,我还是喜欢在一起。所以你要多费心哦,即使讨厌我也要继续奉陪,要多多顾虑我的感受。
——我知道大小姐最讨厌像我这样活着就是等死的人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喜欢你。
——虽然我是一个任性的以自己为中心,大脑空空什么都没想,到死也治不好蠢病,狠狠地伤害了你,死不足惜的混蛋,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你还是会喜欢的吧?
那个总是随兴所致,让人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会驱使或者算计别人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任性妄为,伤害别人就像拔除杂草一样的男人,接纳了被罪恶和污秽弄脏的自己,一直注视着脆弱又可悲的自己。
如同她知道他所有的迷茫、愚蠢、残忍,她的软弱、愚昧、痛苦他也全都看在眼里。她无法对他说谎,但是,他却问她“没有遇见过我比较好吗”这么狡猾的问题!
答案彼此早就心知肚明了。
狡猾!太狡猾了!
“这种问题太狡猾了!根本是明知故问……太狡猾了……”
一雅哽咽地指责他,兰斯洛特伸出双手拥抱住她。一雅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一阵阵心脏的脉动从相触的体表传来。
怦咚……怦咚……
泪水止不住了,喉咙和胸口仿佛快要撕裂开来似的疼痛。
没有遇见他比较好这个想法,是绝不存在的。
那时的他,为了她,即使失去生命也在所不惜。而她,明明已经决定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在现在也没有改变,也还是想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明明——明明是这样的。可是……
为什么,她会选择逃走呢?
“你伤害我,我也伤害你,这种无意义的相互伤害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面对我这个喜怒无常、心情反复的女人,你难道不觉得很累很委屈自己吗?虽然其他人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他们心里大概都有对我的不满,接受一个曾经给家族造成大麻烦的首领夫人,这样真的没关系?不如,我们就这样……”
“——我原谅你。”
一雅睁大了眼睛。
在耳边响起的温柔的轻声细语,内容让一雅完全无法置信。抬起头,在湿润的眼中看到的是正在微笑的端丽面容。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只要你说‘你喜欢我’那句话没有虚假,一切都无所谓。这样就好,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不,也许那句话本身是谎言,但就算你很讨厌我,那也无妨。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只要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就够了。”
黑暗中,背脊上圈着的手臂加大了力道。兰斯洛特紧紧地拥抱住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般。他伸手轻轻碰触她的额头,指尖一边滑过她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一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
“所谓赌命,和认为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是不同的。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你的身边,最靠近你的地方过完我的一生。若你的意思是要我等的话,多久都可以等。但终有一天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
兰斯洛特的唇角上,如同皎洁的月光一样柔和的笑容慢慢扩散开来。
“我不会认为那是麻烦事,对雄性来说,最自然的还是追赶猎物的姿态。虽然,偶尔也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
从相遇那刻起,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里,他已经深深地喜欢上她了。
她所做的一切,知情的、不知情的,他一样喜欢。她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看见了,她的美丽、纯真、愚蠢、凶狠、喜悦、痛苦、悲伤,都让他更加深爱她。那十一年来一直注视着她的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只不过——还不够。
要得到她并不难,但要让他成为那个唯一的存在却非常不容易,他一直很清楚在她心中早就有人占据了那个位置。所以,让她痛一些也好。唯有痛一些,她才能更深的记住他。
烙上印记,要所有看到的人、所有黑暗中的鬼都知道,她——永远是属于他的。
最终……还是达成了啊。
在亲手杀死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无论看到谁,都只会考虑他的事。无论之后将会喜欢谁,无论之后将会讨厌谁,全部都会以“他”作为标准来比较——这个人哪些地方和他相似,哪些地方和他不同,这样的评价会第一时间跳出来——“他”既是无法用来比较的绝对存在,同时又是,不能不用来比较的,评价基准。
那个唯一的存在。
“即使会被毁坏,只要再重建就行了。只要你愿意,我陪你重建多少次都可以。我们一起来建吧。如果你和我之间相隔有一百步远,你已经向我迈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九十九步就交给我吧。你继续前进也好,站在原地等我也好,甚至转身逃走也好,我都会走到你的身边。就算你曾经杀死过我,那又怎样?我已经得到你了,这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