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名著]小班纳特“先生” 完结+番外 (仅溯)
第二封信并没有比上一封态度温和多少,反而更义愤填膺,拐着弯讥讽说他虚伪。
他这才打开了第三封信,却停在了开头。
前两封信以英国人的少爷脾气总结起来也很简单,“这么大言不惭,你想死吗”,“居然不回信?你要死了”。
到了第三封,开场白直接是:“伯爵,我在国内认识了一位你的同胞,本想以后介绍你们认识的,他是个神职人员,年纪比你大不少。可是最近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怀疑他年事已高,或许已经受到感召,去侍应上帝了。”
——你死了。
出狱后就自尊心极强的爱德蒙却不觉得气恼,反而不自觉微笑起来,仿佛看着因为被抢走了蒲公英所以气恼晃着耳朵、拿毛茸茸的脑袋撞自己的垂耳兔。
看到后面,他又沉默下来。
爱德蒙收好三封信,试图沉心让自己去写回信,他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随心去写,等到写完回看,刚刚被克莉丝的来信平复的心情又惊跳起来。
因为回信中泄露出的太多蛛丝马迹,唯恐引来教义和律法都将这种感情视为禁忌的英国人憎恶,他将这封信往一边点燃的蜡烛上伸去。
结果刚只碰到火舌,爱德蒙连忙收回,看着被燎出来的缺口,像是也被啃噬残缺的心一样,最后只得将这封信连同心情收叠好,放进那本从不离身的特制圣经里。
空气中还弥漫着烧过纸张的味道,爱德蒙走到窗边,发现天竟然已经亮了。
燃烧把信上的心思也都挥发满屋,不愿再沾染到更多的思绪,他改扮好,走出了所在的联排别墅。
为了制作一份药剂,他已经很久没出门,这个时间的摄政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爱德蒙站在路边,才觉得回到了人间。
至少繁碌会让他忘记一切,不会想起——
“您想要克里斯班纳特吗?”
有个童声清脆说。
一下被点破了心思,金发的勋爵几乎惊跳起来,“你说什么?”
报童被吓到了,只能安慰自己对方是个看着就贵气不凡的绅士,众目睽睽下不会不顾体面,带着哭腔小声重复说:“您想要一份克里斯班纳特的论述全稿吗,我这里有手抄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绅士清了清嗓子,才说:“可以让我先看看吗?”
隔着手套接过,看着稿件,古怪的绅士面露恍然,已经不自觉笑了,充满无限温情,似乎看的不是数据,而是一篇动人的诗篇。
习惯察言观色的报童感觉大有希望,便说:“现在好多地方都卖断货啦,我这里也是最后一本了。”
对方没有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给他。
报童看着手里的英镑,瞪大了眼睛,小心说:“先生,您给错了,不用这么多钱。”
“这很值得这个价格,”绅士道,“你就收下吧。”
男孩捧着硬币喜出望外,想到什么,又从背着的布包里翻出一张报纸来。
“既然您喜欢这位先生的文章,这是初次刊登的那一部分,也请收下吧。”
绅士看清报纸上的日期,终于理清了那位老师的意图,心下惊叹时,又带着鼓励的语气问:“关于这位先生,你还知道什么吗?”
男孩笑了,“看来您是刚刚到伦敦啦,我知道的不比其他人多多少,如果您想知道,随便找个咖啡馆坐坐,听他们聊天,就能知道了。”
报童没有骗他。
不仅是咖啡馆,街头巷尾的人都在说那个名字。
爱德蒙刚来伦敦时,也感受过这件事情的受关注程度,每天都有好几千人结伴去向英王请愿,民主热情空前高涨,沿路甚至有不少政治联盟宣传,是全城上下的最热话题。
而现在,只要讨论这件事的人,都不免要提起克里斯。
“这部分的数据,班纳特的全稿里面写得清清楚楚,连百分比都给你算好了,你不信去找找。”
“不是说班纳特只是一个乡绅的儿子吗,他那些数据就一定没问题了?”
“你知道什么,他们都说了,这小子背后肯定有个大的党派支持着,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就搞到这么多资料,说不定只是署了他一个人的名字,好引起注意,趁着大家都讨论他,以后再把所属政党公开出来。”
——那是克里斯凭一人之力做到的。
爱德蒙很想说,最后还是克制住了,为他们揣度克莉丝、轻松带过所有努力而不忿后,他心里又忍不住由衷高兴自豪起来。
他很清楚,即使有那位老师指点,但是每一个环节,只要有一点疏忽或者不尽力,就一定没办法走到这一步。
在浪博恩时,年轻人为这件事奔走忧心,向自己求助,去了彭伯里,每天都忙碌得能和晚归的他照面,连头发也没有时间剪。
爱德蒙是亲眼看着这份论文一步步诞生的。
光看着手里的那本全稿,他就能回忆起每一个相处的细节,他就能说出年轻人为此做了些什么。
即使全世界都能看到,但是这些文字背后的回忆,只有他们俩知道。
他们两个人。
光是这些词语就已经让他想要微笑起来。
爱德蒙正想向那两个人打探一些消息,已经有人用力推开了咖啡馆的门,在一众侍应生的怒视里,他扬声道:“班纳特终于要露面了,这次集会的演讲,我看到他的名字了!”
爱德蒙下意识跟着都往外走的人站起,并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去见那个人,却在拥挤的小巷里几乎是被裹挟着涌向了广场。
即使人潮涌动,他还是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搭建的台边看到了克莉丝。
还能站在那里不受打扰,显然,即使知道克里斯班纳特只有十八岁,很多人也无法将那篇严谨的文章和漂亮得像是来看热闹的青年扯上关系。
年轻人正和围着开司米披巾的侯爵夫人说话,穿了看上去就很温暖的浅灰色厚绒夫拉克,因为本就身形瘦削,不显得臃肿,反而身姿挺拔,款式很简单沉稳,发尾和每次出席舞会时一样烫卷了,并不过于正式。
台上正在演说的是一位激进派鼓动家,他说得很投入,因为要让后面的人也听清,所以扯着嗓子,脸也涨红了,将全场炒得极热,下方几乎是山崩海啸一样的应和声。
希望下一位不是克里斯,以年轻人的性格,这种演说风格或许会引起反效果,因为情绪调动起来了,开场很难将那些对前一场讨论的声音压下来。
爱德蒙不免担忧起来。
很快,他又看到了那位女助手,她小心捧着什么,好不容易挤过了人群,一下撞进了年轻人的怀里,被扶住接过了。
是一杯冰。
现在是十二月。
爱德蒙看着台上嘶吼,口中不时还会冒出白汽的鼓动家,明白过来。
克莉丝打开怀表,算了算时间,拈起几只冰块,嚼碎了,才又拿出一块稍小的,含在了嘴里。
等集会主持说过她的名字,克莉丝已经在一片掌声里走上了木头搭建的高台上,四下里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能沉下心将一大堆数据细致周全整理,大费周章引经据典论证,大学生班纳特说不定是个戴着厚眼镜腼腆的书呆子,即使不这么想,也都只认为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来听的理由也各异:有的人认为她只会引述整理,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来看笑话,有的人单纯好奇写出那篇文章的人,最好听出来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当然也有她那篇文章的簇拥,相信她有真才实学。
总之,都是冲着文章来的。
却没想到撰稿人是这么容色出众气质超绝的青年。
不必开口,她已经成功镇场了。
一片阒静里,只有自己突然变大的心跳声,克莉丝望着下方一片陌生攒动、却都盯着她的面孔,深吸一口气,趁着这个机会说:
“下午好,我是克里斯蒂安班纳特。”
这个年代没有话筒扬声器,所以必须靠特殊的发声方式,这在为了学习伪声时,她已经和那位歌剧演员学过了。
声音不大,听着悦耳舒适,即使是空旷的地方,只要四下里安静,就会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每一个词都清晰有力,顿挫有声。
克莉丝选了一个精悍风趣的开场,拿出这次改革里广为熟知的事件调侃,因为极端产生的喜剧效果,在一片轰开的笑声里把自己的主题和意见说清楚了。
“当前境况,还有不少人像那位工人一样,连大家在争取什么都不知道,这恰恰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也是发表文章和组织集会的目的所在。”
感觉到整个广场都不再像先前那位鼓动家在时的浮躁激进,气氛变得轻松温和,甚至开始反过来适应她的节奏,克莉丝非常直接转入了正题。
爱德蒙立在人群中,灼灼看着,心中知道,他的朋友已经成功了一半。
克莉丝提前写过讲稿,跟着下方的氛围随性发挥也很多,主要大纲却没变,她既然已经支持改革,就照顾不了大部分贵族的想法,而且他们对这件事,政治博弈多过态度,索性就不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