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狛枝,不要说多余的话。”金发背头少年内田不爽地嗤之以鼻。
“是的,尊敬的内田先生。”他谦卑地鞠躬行礼,成功让内田重新露出满意的笑容。
“您觉得紧张是吗,黑木小姐?能够放松下来的方法,我倒是知道一个。”狛枝带着治愈人心的笑容对她说:“我听说在手心里写一个‘人’字,然后吞下去,不管接下来要面对怎么样的困难,都不会再害怕了。要试试看吗?是您的话一定可以的,因为——”你们是希望的种子啊。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她完全没有听到。
没有在意这些多余的细节,她按照这位狛枝君的说法,在手心写下了“人”后,一边默念着不害怕不害怕之后,吞了下去。
“怎么样,有效果了吗?”说话总是带着一长串敬语的狛枝笑着问。
“好像……真的有用诶。”她真的觉得没那么怕了。
“狛枝君好厉害啊!”
“哪里哪里,都是内田先生的功劳,您如果要感谢的话,应该跟他道谢才对。”
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到底在哪里,她还是十分坦率地道了谢。
内田的鼻子顿时翘得更高了。
彻底放松下来的她就跑回月森旁边坐下,也学着他取出自己的小提琴擦拭调音,给弓子上松香。试着拉了几个音后,就坐等比赛的开场。
按照抽签的顺序,第一个上台的是月森,第二个就是她,第三似乎是那位内田君,后面的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月森的演奏跟他本人给她的印象很像,平静,稳重,精密而完美。
好是好啦,就是有点太缺乏人情味了。
在她看来,音乐要更随性一些才有意思。毕竟这是自由选曲比赛,拉得像课题曲那样标准稍微有点没意思呢。算了,像她那样把课题曲拉成自由曲还没被评审扔出去,大概评审对她是真爱吧。
带着各种奇怪到飘忽的思绪,她提着琴站到了舞台中心的位置。
干燥的冷气消失,聚光灯下,台下观众期待又审视的目光,让她全身不自禁地热了起来。
宽敞的舞台中心,她独自一人站在其中。
稍微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一种高扬感。
她要在这里演奏,让自己的音乐被整个音乐厅里的人听到。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那种让人腿软的怯懦与自胸腔满溢而出的兴奋开始碰撞,脑海一片空白,像有千言万语汇聚在心中,必须通过什么来发泄出来。
对于小提琴家来说,这种语言永远就只有一种。
那就是音乐。
只要站上了舞台,她的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喜悦也好,哀愁也好,她夜以继日的努力练习也好,她想要传达给别人知晓的心愿也好——
全部都用手中的琴声来讲述,来传递,来回答。
对于小提琴家来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满足。
对于她来说,这或许是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可令人惋惜的是,幸福总是短暂的。
不管她想要在那个地方待多久,演奏总要进入尾声,总要结束。
当拉完最后一个小节,最后一个音后,就算再不舍,也只能徒然地等待着余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啊咧?这首曲子有这么短吗?还想继续演奏,还想继续听下去……
糟了,有点想哭。
台上的人还对着天花板发呆,台下的观众却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
欢声山呼海啸而起,一瞬间的嘈杂硬生生地震醒了还沉浸在音乐中的她。
她惊慌失措地鞠躬行礼,在大家的赞叹和掌声中退回了后台。
太好了,大家好像喜欢她的琴声。
真是太好了。
“什么啊,那是什么啊,是什——”
刚刚推开休息室的大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奇怪地走进去,发现所有人都诡异地沉默着,甚至避开了跟她的眼神接触。她不明所以地坐回月森身边,小声问:“大家怎么了,是紧张吗?”
蓝发的少年僵着一张脸,语气明显低落地回:“没事。”
“喂黑木!”内田原本梳向脑后的金发掉了几缕下来,他根本无心去在意。他突然冲到了她的面前,原本高傲的面容不知为何阴沉了起来,扭曲成了一张可怖的夜叉像。
“你说你才学琴两年是不是?”他咬牙切齿地说。
“是……是的。”她缩了缩脖子。
“骗子!你绝对是在骗人!两年!两年怎么可能拉出那样的帕格尼尼24!你一定是在骗人!”内田粗喘如牛,目眦尽裂地指着她,“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阴鸷的目光锁定了幼小的她,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对她做出什么不可预测的举动一样。
她无助地摇着头,在那人不断逼近之中一步步后退着。
“我没有骗人,我真的只学了两年,真的,请相信我啊……”
一边无力地辩解着,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人。然而所有人对于眼前这种状况都无动于衷,看向她的目光中饱含着她根本无法理解的黑暗。
“她今年才7岁,所以两年……应该是真的。”只有月森为她说了一句话,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月森说这句话的本意如何,此刻都不重要了。她真的只用了两年,就走到了职业演奏家的台阶之上的这个事实彻底刺激到了内田,让他理智的那根弦崩断了。
就在她退而可退,跌坐在墙角时,面色狰狞的少年举起了手——
“内田先生,轮到——你在做什么?!”刚好推门而入的狛枝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内田,将她护在身后。内田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你要做什么狛枝凪斗?!”他愤怒地大吼起来,“为什么要护着她,护着这个怪物?!”
怪物?谁?她吗?
她是怪物吗,为什么……
幼小的她愣愣地看向这个刚刚明明还很亲切的哥哥,哪怕他此刻变成了一个她再也认不出来的可怕模样。
“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两年之内做到这一切,她一定是在骗人!你们用脑子想想啊,想想练习的痛苦,想想进步的难度!两年!两年啊!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说、说的也是呢……怎么想都不可能……”另一个精神早已经被击溃的参赛者战战兢兢地附和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站上舞台了,站在这个女孩曾经站上过的舞台。
不可能的,那样的音乐,不可能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我也觉得……”“正常情况根本不可能吧?”
一个接一个,原本只是有点动摇的参赛者们纷纷站了出来。
“对吧?”发现大家开始应和他,内田的表情更加疯狂了。他变本加厉地,与其说是在谴责不如说是在对自己洗脑:“怎么可能做得到?绝对有问题!对,肯定是的!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围着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蛇一般冰凉的眼神盯着她不放。她缩在墙角,紧咬着嘴唇不敢动一下。
“啊!我知道了!”内田突然瞪大了眼睛,双手刷地一下张开,像是只噬人的野兽。他满脸青筋地咆哮起来:“恶魔!你一定是跟恶魔做了交易!”
“恶魔?”“怎么会……”“真是可怕,这么小的孩子就……”
“你们想想看啊!想想她在舞台上的表现!你们也都看到了吧?”他的眼睛开始充血了,“那么流畅,那么惊心动魄!那是一个7岁的孩子应有的水平吗?我能看到,对,我能看到她身后的那个恶魔,就是它在帮她,帮她欺骗我们所有人!”
对,如果有恶魔帮忙的话,就说得通了。
不是她的进步快,这都是恶魔的力量。
所以不是我们没天分,不是我们差劲,有问题的,错的人是她!
我们才是被压迫的人!
“不……是的,不,我没有……”她抱着脑袋流着泪,在几个大孩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到底怎么了,大家都怎么了?
爸爸,妈妈,老师,征君……救救我,来救救我啊!
然而,此刻她正在等待的人并没有出现在这里。父母还在观众席那边,而赤司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看这场比赛。所以,能够拯救她的,只有此刻还挡在她面前的身材单薄的少年。
这是一个爽朗有可靠的人,所以一定会——
啪,啪,啪。
银发的少年缓缓站了起来,笑着为眼前这出闹剧鼓了掌。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咏叹般感慨道:
“太棒了,太棒了,你们真是太棒了!”
那份笑意中涌动着某些令人发寒的狂气,原本围着这边的人下意识地全部后退了起来。
“恶魔?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才能的拥有者,竟然能臆想出这样的东西来!太令人敬佩了!”
他笑得整个人都向后仰着,身体弯出了一个过于柔软的弧度。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彻底倒下去前,伴随着笑声的戛然而止,少年迅速地直起身来,猛地凑近了内田,在几乎鼻尖相触的距离上,语调空洞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