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一笑,“史姑娘,我看你是误会了。我母亲嫁与这位尤大人不足一年,她嫁过去的时候,还带着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家产。这里面可不只有我父亲的遗物,还有我姐妹的嫁妆;当然了,这些说不上很多,可让我们母女三人花上这么十辈子,也够用了。况且如今家里还有我。如今我在乌衣巷那边开着生药铺子,养着我祖母和弟弟妹妹,若是母亲和姐姐没了着落,我也不怕再接她们回来,倒说不上去投奔谁的。”
史湘云开始惊讶了,“你,你一个人开生药铺子?这如何开得起来?先不说你年纪小,你毕竟是个女孩家,这样抛头露面的,合适吗?”
“我上有祖母,下有弟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我又没个兄长可以依靠;若是不开药铺子,我用什么维持这一大家子的生计?史姑娘,我的街坊邻居们,可没有说三道四的,相反,他们都说我仁孝,懂事。这也难怪,姑娘金尊玉贵的,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苦处;怪道我说了,姑娘还不以为然呢!”
“啊,没有,我决没有这样的想法!”史湘云忙道。她毕竟是个豪爽的性子,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她反而对禇英生出了敬佩之心,“尤三姑娘,方才是我冒昧了;你看,咱们是一样的年纪,你呢,都在想着法子养活一家老小了,我平日里做些什么,我都不想提了!”一面握着褚英的手,“方才真是抱歉,是我轻忽了,以后再不敢的。”
褚英只淡淡一笑,史湘云似想起了什么,又歪头看着褚英,“我这一趟去,就住在荣国府我姑祖母那里。她是个极和善的老人家,爱热闹,喜欢小孩儿,我几个表姐都在她那养着,还有个衔玉而生的表兄,也极是合意,是她老人家亲自教养的,我往常去了,就和他两个住老祖宗的碧纱橱。你这次若去了贾府,就过来寻我,姐妹们在一起顽着,我是最高兴的。”
褚英有些惊讶,“你也这么大了,还和表兄一起睡碧纱橱?这,这不太好吧?”
史湘云怔了怔,随即低下了头,“不,现在林姑娘来了,换了她在睡。她是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儿,早越过我去了。老祖宗现在最疼的,是她呢!”
第40章 贾蓉
褚英笑看着她, “史姑娘,你也不必太伤心, 依我看来,这是自然之理, 论起血缘亲疏,在老祖宗心里,除了你那个宝玉哥哥,怕是没人比得上林姑娘。就连贾家三个姑娘,那也得先靠边站,是吧?”
史湘云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问, “你不是从末进过京都么?怎么贾府的事儿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褚英神秘一笑,“我和我师父学过谶纬占卜之术,人的祸福吉凶, 生死富贵,我算上一卦, 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你若不信, 尽管拿贾府的事问我, 从主子到下人,我允你问三件事;若真了,你再信不迟。当然了, 此事你不可向别人提起,若师父知道了,说我卖弄, 那可就惨了。”
史湘云不由睁大了眼睛,“当真?”
见禇英肯定地点了点头,她却有些不太相信,“那好,我只问你一件事,不是府内的人断难知道的,你可知林妹妹的小名儿是什么?这是我们私底下叫的,别人再也不知道的。”说完她看向褚英,露出一种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可是颦颦二字?是你宝玉哥哥取的,你们往常只叫她颦儿。”褚英装模作样地掐算了一番,然后笑着对她道。
史湘云小嘴张成了O型,“ 这么说来,你不是在诳我?”见禇英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激动得一把拉住禇英的手,“那你再说说,嗯,说说我这次能在贾府往多久?我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看着褚英探究的眼神,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家里,是万事由不得自己的,我打小就没了父母,跟着叔父叔母长大,若不是老祖宗念着我,我……”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犹豫着住了口,满怀期待地看着褚英,“别的先不提,我就问这次能住几天?我不想这么快回家!”到底年纪小,竟然想不起问别的。
褚英笑了笑,“你这次能住几天,我也不知道,因为随时有变化;我只知道,日后你可能要常住在那里了,等明年春天过了,他们还会特地为你安排馆舍呢!到时候你可得请我去做客!”
“当真?”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史湘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若果真有这么一天,我要开心死了,你放心,别说我还有馆舍,只要能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到时候我一定邀你过来玩!”
一面又急切地拉着褚英的手,“妹妹,还有还有,我想问……”
褚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说过,只回答你三个问题,这最后一个,你可得想好了,别浪费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你看,夜深了,我也得回去睡觉了,你先想好,明天再问,或者以后再问,都可以。”一面就要告辞,史湘云哪里肯放她走,“好妹妹,你今儿就留在我这里,我喜欢和你说话;要不这样,我和你做个手帕之交吧,咱们以后就和亲生的姐妹一般,我比你大几个月,你就叫我姐姐,可好?”
褚英无奈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史姑娘,来日方长,咱们今天是初见,以后再慢慢论交不迟。我现在真的要回去了,困得很,咱们明天一早还赶路呢!”一则,她是欲擒故纵,要接交大观园中诸人,先从史湘云入手,也要保持自己的神秘感;这二来,她还真不是自来熟,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什么一见如故,只有日久生情。
史湘云再三又留了一会,褚英坚持要回自己房间,史湘云只得恋恋不舍地道,“那好,明天一早,我请你坐我的车,咱们一起再说话。”
果然,第二天一早,史湘云就央堂哥史?就过来和柳湘莲说话了,道是堂妹史湘云要邀请褚英同车。柳湘莲是褚英的师哥,算得上父兄一类,可以陪伴作主的。褚英应邀而去,一路上两人喁喁切切,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史湘云下车时仍依依不舍,约了若是褚英到贾府,必定过来寻她,两路人这才分开。
史湘云一行往贾府的方向去了,褚英的马车只能在原地等待。尤家远在西城住着,没人知道具体在哪里。
柳湘莲并没有马上离开,因为他执意要将褚英送到家里。褚英却坚持不让他送,隔着马车帘子,两人不免又闹起别扭。既然做了决定,柳湘莲岂肯退缩,“你说不允,我就不能自己去?上次你母亲也和我说了,要多谢我的救命之恩,让我方便的时候一定家来。这次我便去探望她老人家,难道不可以?”
想着郑氏不过三十出头,禇英忍不住笑了,“她算是哪门子的老人家?你要知道,他们来信好几次催我了,我却过了这好几个月才来。我和你打个赌,这一进门,她必定要劈头盖脸骂我一顿的。我就不想让你看我的笑话!”
柳湘莲一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那我更得要去了,当着我的面,她至少不好意思骂你那么狠;你放心,不管打你骂你,我都替你挡着,不让她动你一个手指头。”
“你是我什么人哪?为什么要你挡着?”禇英脸微微的红了,连忙转过头去;不管她承不承认,这个人总像前世冤孽一般,纠缠反复,剪不断,理还乱;时不时的,她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候她恨他恨得牙痒痒,一会儿又觉得他别扭得可爱;在她眼中,他有时候像个叛逆期未过的少年,清冷的面容下是孤独的灵魂;更多的时候,她似乎又能看见他的成长和改变,看到他的热切和羞赧。
魔咒横在心间,她不敢相信两人会有什么好的结局,因此一再的抗拒着,排斥着;一旦他想要靠近,她就会无情的拒绝。
而对于柳湘莲来说,虽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她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遇事诡诈却又对人诚挚,有时候冷静过人,有时候又很胆小;说她脸皮厚,她的自尊心比谁都强;说她坚强,她其实也会哭泣,更多的时候她是硬撑着,把最坚强最乐观的一面留给家人。
她为家里的每一个人着想,不管是老祖母,弟弟妹妹,甚至是那几个下人。柳湘莲有时甚至在想,若自己也是她的家里人,她会不会也为他想一想呢?想到自己在她心中,或许还比不上那个才认过来的族弟元绪,他心里就特别不是滋味。
“从师父那边论,咱们是师兄妹;你不想和我论,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护着你;我先送你回去,你母亲若和你好好说话,我立刻就走,我也是担心你。”想了好久,柳湘莲才认真地道。他还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之人,只要自己赔着小心,她是拉不下脸面的。
“谁要你担心来着……”禇英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嘴角却微微的翘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连忙放下了马车帘子,问何妈妈,“咱们还不知道路呢,不是说了叫我们在这儿等着,让人来接的吗?怎么还没见人呢?”
何妈妈也觉得奇怪,“那姑娘等着,老奴下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