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乍一听闻郭嘉死了,大受打击,难受了很久,更是对荀攸说道:“昔日我为主公举荐志才,劳志才殚精竭虑、伤身伤神,以至英年早逝,后又举荐奉孝,却因识人不明害他客死他乡,我并未后悔为明公寻来他们,却愧对于他们。”
荀攸动身来与张春华汇合前,曾与荀彧密谈,他对荀彧语重心长说道:“奉孝与志才是怎样的人文若还不知道吗?他们绝不会后悔至今所做的事情,也不会怪你,文若若因此自责,才是真的对不起奉孝的一番布置。”
荀彧怔了怔,听出了荀攸的些许提示,他惊讶抬头,荀攸却打断了他的询问,不久,他动身前往司隶驻军,问曹丕要来张华遗留之军。
直到曹操一路与张华合兵打下孙权拿回许昌,一切发生得那么顺理成章,顺利地令他们仿佛在云里雾里,恍如梦中。
直到张华再次向曹操俯首称臣,一切计谋布置大白于天下,方知这一切都是郭嘉布下的弥天骗局。
朝堂之上,张春华跟随曹操身后,几乎能够体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陈宫飘在一旁,问她:“将军站在这个位置,有何感想呢?”
张春华疑惑看他,主公分明有称帝之心,缘何又把早已没有意义的汉帝刘协迎回呢?
陈宫见她后知后觉,迟钝极了,一点没有因站在高位而滋生出野心,低叹一声:“罢了,还不到时候,这样也好。”
张春华没明白他在叹息什么,目光透过曹操的头顶,直视刘协。
刘协被近在咫尺的张华看得一抖,张华那如铜铃般炯炯有神的目光令他如坐针毡,前几个月被整怕了的刘协肝儿颤,恨不得立刻下朝。他不由望向了此前保护于他的司马懿,发现司马懿正盯着张华发呆。
刘协想着待散朝后就招司马懿入内,他下令,文武臣上书奏事一律呈上丞相府,然后由尚书台共同审议决断。丞相独揽大权,尚书令荀彧亦是辅佐曹操的下臣,这样的一块遮羞布,真的有必要披吗?
张春华不解,却也憋着没说,她视线瞥过对面人群之中的司马懿,与他的目光对个正着。眨眨眼,再眨眨眼,仲达仲达看过来。
司马懿心头一颤,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想要收拾她一顿的心情更甚,他暗道:殿堂之上眉来眼去成何体统,一点都不小心!
他深谙隐其形迹,藏其心志的道理,自小父亲就教育他们,“大器无形,大象无声”,倘于人前,务必要谦虚谨慎。秋实的大大咧咧每每都令司马懿心惊肉跳,她处在这样的位置,不小心着点,反而越发放开,这可如何是好?他得做些什么,以防秋实玩脱了才好。
还有同样位于文官之列的司马防,他们作为簇拥汉帝的心腹重臣,立于曹操对面。
张春华低垂下眉眼,司马家,早就已经入仕曹营了,这浮于表面的汉帝心腹,也不过是个假象罢了。
曹操因郭嘉之计攻破江东,抓获孙氏一脉,得江东氏族投靠,势力范围扩大,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许多别有用心的人开始盛赞曹操,王粲任职侍中,少有才名,早些年得蔡邕赏识,是曹操拿下荆州以后投靠他的人才之一,他文采斐然,写下诗来赞颂曹操的南征北伐。
“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西收边地贼,忽若俯拾遗......”
群臣们极力要把曹操推上帝王的宝座,更有人奏请为魏公进爵为王。
汉帝不敢不允,下令草拟诏书,欲进封曹操,曹操推辞不答应。
散朝以后,曹操召集心腹重臣们回到丞相府中议事,除了对于叛逆之贼的处置,还有攻打刘备的事情。
张春华趁自己距离曹操最近,对曹操说道:“主公我有事与您说,您有时间吗?”
曹操欣然同意,邀请她进他马车一坐,张春华就这么径直进去了。
司马防注意到此,忧心重重,私底下问司马懿道:“儿媳这是自持功劳,忘了身为人臣的谦和了吗?如何能与丞相共坐马车?”
司马懿安抚他道:“秋实与曹公初结父子关系,曹公正是亲近她的时候,现在不避讳这些尊卑,反而更亲近曹公,是好事。”
曹操喜欢一个人时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并不觉得邀请张华进入丞相车碾有何不好,他默许张华做骠骑大将军的位置,从一品官职,位同三公。
他废了三公自己位居丞相,张华就是他武将中职位最高的人之一。
张春华也是落落大方,进入马车后就对曹操说道:“主公,我娶了孙尚香。”
曹操轻咳一声,笑道:“怎么还叫我主公呢?”
张春华脸上一红,别扭喊道:“父亲。”
曹操见张华不好意思了,笑意更甚,他说道:“我知你娶孙夫人是因形势所迫,都是为了取信于孙权,这并不怪你。”
张春华说道:“父亲,我挺喜欢孙尚香的,所以想来问问你,可否留孙仲谋性命呢?”
孙策与周瑜鬼魂齐刷刷飘来偷听,两人都紧张兮兮。
曹操轻摇头:“我并没有打算杀孙仲谋,江东地处南面,与我曾经的治下相隔太远,我几乎对那边没什么了解,那边名士才子众多,世家顷扎。我既然要招揽他们,就不能杀害孙仲谋,只因他曾在江东采纳招贤,政绩斐然,有不少才俊追随他,孙家在江东经营两代,到了孙仲谋手中,几乎成了江东的活招牌,所以我反而要厚待他。”
张春华了然接口道:“但孙仲谋此前废汉称帝,确实与乱党无异,父亲不杀他,却要惩罚他,以堵天下幽幽之口,平衡朝堂。”
曹操赞赏道:“孺子可教也,正是如此,秋实出来一趟,倒是拓宽眼界,成长几许。”
张春华轻笑:“我这次出来,主公就不怕我能力不足完成不了?”
曹操说道:“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奉孝之大胆尝试,总是有把握的,若能以此拿下这天下,便是疯狂这一次又如何?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虽年事已高,志向与雄心壮志从未改变过。”
张春华不解道:“父亲,此前在朝堂上我就一直不明白,汉帝已形同虚设,您也已经初步平定了天下,为何不趁着孙仲谋废汉帝之后的风波,自己称帝呢?”
曹操沉默片刻,扯了个借口说道:“未将刘备荆州拿到手,天下未平,如何能称帝?”
张春华更不解了:“孙权投降后,刘备坐拥荆州,宛城与襄阳都在我手里,有我与父亲一共进攻,他们抵挡不住的。”
曹操轻叹一声:“那就先拿下荆州再说,此事,容后再提吧!”
张春华随曹操到了丞相府,下车后见着成熟了许多的曹丕,以及见到她后脸色铁青的曹植。
此后商议攻刘备之事,主将依旧是张华,夏侯惇现今已五十有五,却老当益壮,他紧盯风光无两的张春华,与她约定此后来营中切磋武艺。
张春华一口应下,目光飘过立于夏侯渊身侧的夏侯姬,几年不见,她曾在闺中结交的好友都已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将,实在是难得。
事情商议后,张春华注意到曹操坐立不宁,似在掩饰痛苦,张春华心思细腻,欲言又止,目光担忧唤道:“父亲。”
她这一说,倒是将原先还有些闹哄哄的议事场景给弄得一片寂静。
曹操不再忍耐,挥手示意大家散去,张春华忙跟他进入内事:“主公这是怎么了?”
“孤这头风病又犯了,”曹操不再掩饰,皱眉说道。
“我去为您唤太医来!”
“都已经是老毛病了,太医也治不好这些,就那些庸医,若能治好孤这头风,仓舒就不会因无人能治而夭亡了。”曹操低叹道:“孤之爱子,早慧仁爱,只可惜慧极必伤,若非仓舒夭亡,继承孤之位的必定是他。”
张春华吃了一惊,迟疑道:“仓舒是......”
“是环夫人为孤所生爱子,名为曹冲,”曹操沉重道:“你常年征战在外,没有见过他,他是我众多儿子中最聪慧敏锐的,我也曾属意他作为继承人,可惜,可怜啊!世事无常,孤身边的聪明人越来越少,日后谁还能为孤出谋划策,使孤不至于受人蒙蔽?”
“您还有荀大人,还有钟大人,您的子嗣也已经长大成人,”张春华说道:“您还有我。”
听她提起荀大人,曹操敏感的神经又是跟着一颤,他自言自语说道:“我出战多年,安定这天下,唯愿这太平盛世再临,哪一点不比傀儡皇帝强,为什么他不相信我能做个好主君,好帝王?”
张春华没能听清他小声嘀咕,她轻咦了一声,问道:“父亲您说什么?”
“没事,我稍稍好一些了,秋实,你且过来,”曹操将张春华招到书案前,将自己此前准备的文书及下属们的上奏摊开以供张春华阅览,对她说道:“孤欲重建洛阳。”
“昔日董卓火烧洛阳,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洛阳从此萧条荒废,处处都是残垣断壁,成了空空如也的废墟,我曾发誓披肝沥胆,整肃吏治,招纳贤才,荡涤贼寇,鞭挞海内,重建洛阳盛世。人说浮生最难觅知己,我找到了他,与他携手收拾旧山河,现在我要兑现我的承诺,重回故土,再建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