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见从傅红雪那边套不到什么话,便看向叶开道:“你若认识他,你便眨两下眼睛。”
叶开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
陆小凤一见他的反应,便忍不住猜测道:“他是你的朋友?”
叶开还未做出反应,傅红雪便斩钉截铁道:“不是。”
这话倒不出叶开的意料,他印象中的傅红雪表面上还是顽石一块,充满着摩不平的棱角,可握在手心里却感觉到几分温意。
陆小凤立刻疑色大起道:“那你是他的敌人?”
傅红雪同样否认道:“不是。”
他把背挺得笔直,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刀,一把漆黑无比的刀。
陆小凤瞥了那怪刀一眼,面上含笑道:“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那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话音一落,傅红雪苍白如雪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冷硬之色。
“这话你为何不问他?”
陆小凤闻言哑然,只得飞快地解了叶开的穴道。
与此同时,他也发觉对方的敌意和杀气仅仅是对着自己,而不是对着叶开。
叶开如获大赦一般喘了口粗气,搭上陆小凤的肩道:“你下手未免也太快。”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埋怨的意味,但陆小凤听了之后却仿佛更开心了。
他冲着叶开眨了眨眼睛,圆圆的酒窝盈满了笑意。
“我的手一向都很快。”
叶开有些懒得理会他了,便冲着傅红雪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傅红雪瞥了一眼陆小凤和已经在穿衣的沙曼,道:“我不会在这里说话。”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个道理叶开自然也知道,但此时陆小凤却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他们走脱了。
他一把拍向叶开的背,道:“你似乎忘了说点什么了。他既不是你朋友,也不是你的仇家,那算是你什么人?”
叶开愣了一愣,随即正色道:“他是我兄弟。”
兄弟二字说来简单,做来却不易。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最初是兄弟,最后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这话一说,傅红雪的眸子也微微一闪,他的目光仿佛十分珍贵,看了叶开一眼,便迅速地瞥开,再不看第二眼了。
沙曼有些不满道:“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小凤苦笑道:“我等会儿便会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怕你根本不会信。”
叶开已经向傅红雪身边走去,这几步他走得不慢,可在他看来却仿佛走了一天一夜那么长久。他的身体在摇晃,他的嘴在喘着粗气,但他的眼睛却仿佛生了根一样定在了傅红雪的身上,这世上仿佛再没什么事能将他的目光从这个黑衣青年上移开。
陆小凤之前对叶开的话还有点半信半疑,因为这神秘青年似乎并不想承认他与叶开的关系,可如今一看,心中却已了然了大半。
叶开终于走到了傅红雪面前,定定地凝视着他,仿佛想把对方的轮廓印到心里一样。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存在给了他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体内那股莫名的冲动渐次淡了下去。
傅红雪也默默地看着他,仿佛只有叶开在的时候,他才能将注意力稍稍从自己的刀上移开。可下一瞬,叶开却身子一晃,傅红雪及时扶住了他,脚尖一点便凌空而起。
无论是陆小凤还是沙曼都没能想到这个跛足青年的轻功竟是这般的好,他虽是残废,却比豹子还敏捷,比飞鸟还迅速,只一个起落他便没了影子,彻底消失在这两人面前。
吹过叶开耳边的风是冷的,冷里带着点湿气,可他靠着的胸膛却是热的,热得滚烫,热得叫人惊讶。
等到他们落地的时候,叶开才稍稍站稳,对着傅红雪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话,但接下来恐怕你要说很多话了。”
傅红雪只道:“我会长话短说。”
他的神色依旧平淡和冷静,一双眸子却亮得吓人。
叶开随即问道:“当初我在谷中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虽无法确定面前的傅红雪真是他日夜所思之人,还是一道汇聚了他思念的残影,但开口问上几句,总能知道些什么。
傅红雪淡淡道:“我带着你去附近的镇上求医。”
他知道叶开中的大概是一种西域的蛊毒,而这种毒名为入幻金鳞。
在阳光下这毒粉看似金粉一般,磨碎之后沾上水,只需碰上一点,便能透过人的皮肤侵入脉理。按他的猜度,有人早就料到他们会去采那碧水花,便提前在那花枝花叶上涂了这毒液。
然而他虽知晓此毒毒理,却不知解毒之法。即便他能解百毒,也解不了叶开身上的毒,只得求助于一江湖神医。
神医只道这蛊毒说来邪门,这解毒的古法也稀奇得很。解毒时,需用一牛皮管子将两人的血液相连,让一人之血流至另一人身上,令他也染上此毒,唯有如此血液相通,方能令两人共享一梦。
叶开默默无言了片刻,心中似有隐忧一般,待傅红雪看过来时,方才犹疑道:“也就是说,只有你自己也中了毒,才能入我的梦?”
傅红雪道:“有人会为我施针。”
言下之意就是他中的毒不会太深。
叶开淡淡道:“可即便如此,你身上还是会有余毒残留。”
毒素累积,侵入五脏,终是对人不利。
傅红雪默然无语,叶开便又问道:“可为何你总是忽然出现,却又忽然消失?”
他想上几次发生的事,总觉得这事儿透着点蹊跷。这个傅红雪的一言一行皆如何他印象中的那个黑衣青年,按理说他不该生出任何疑心,可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他心底总是不安的。
傅红雪淡淡道:“这毕竟是你的梦。”
这的确是叶开的梦,不是他的。
叶开苦笑道:“所以你若闯入别人的梦,便不能待得太久?”
这话听来虽如天方夜谭一般,倒也有些道理。
傅红雪只道:“你心绪大动,我便难以长留。”
叶开听罢,连忙收敛了心神,尽量平心静气道:“那叶孤城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事儿,他便藏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傅红雪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那是个意外。”
叶开笑道:“一个意外?莫非你一心来找我,却不小心钻进了他的身子里?”
这意外实在是有趣得很,也新奇得很,新奇得连他都忍不住想打趣对方了。
傅红雪的唇角微微一勾,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这么一笑,便如初春里的暖意化了枝上的雪水,驱了树上的料峭冷意。只可惜这抹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再也没了痕迹。
叶开却仿佛把那抹笑意记在了心里,双眉微微一扬道:“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他每次入梦都是不同的人,用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可傅红雪却好似能直接看透他的灵魂,从不会为外貌所惑。
傅红雪只淡淡道:“换了张皮,你还是叶开。”
这个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但叶开却似乎已经很满意。
他猜测对方靠近自己时总会感应到什么,所以才能次次都认出来。
叶开淡笑道:“你求助的医者是谁?”
能解此毒的大夫,必在江湖上有些名望,他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傅红雪道:“她叫红针娘子。”
那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也是个医术高明的江湖人,众人不知她姓名,只见她携身带着一个红袋子,里面皆是救人用的长针,便为她取了一混号叫红针娘子。
叶开愣了一愣,随即道:“你说她叫什么?”
傅红雪便又重复了一遍。
叶开认真地看了他半刻,随即道:“我从未听过这个人。”
傅红雪只不冷不热道:“原来你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叶开奇怪道:“你是如何遇到她的?”
傅红雪冷冷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的面色依旧是那样苍白,苍白得近乎透明,可他的眸子却漆黑如夜。
叶开道:“她若要为我解毒,便需在你身上施针。”
傅红雪道:“不错。”
叶开道:“可这需要你的全心信任。”
傅红雪道:“所以?”
叶开道:“可你若是第一次遇见她,又怎会如此信任她?”
任谁都看得出傅红雪不会随意交托性命于旁人,即便是为了救叶开,他也断断不会草率。
傅红雪道:“这并非我头次见她。”
他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叶开,看向了极为遥远的所在。
叶开疑惑道:“你与她相识已久?”
傅红雪道:“相识多年。”
叶开诧异道:“可我怎会不知?”
有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他的心头,而这股不安他之前就已经领略过。
傅红雪只冷声相对道:“莫非我的事,你件件都要知晓?”
他忽然垂下眼看手里的刀,仿佛那把刀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切。
叶开转而话锋一换道:“你说毒是涂在那碧水花上,可我记得你我都碰过那花。”
既然都碰过那碧水花,为何他中毒昏迷,傅红雪却安然无恙?这件事怎么看都没有道理。
傅红雪忽然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向叶开,然后一字一句道:“我并未碰过那碧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