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方有一邪教,教内之人都认为它能引人进入仙境,故以此命名,便把它当做圣花,不但世代培育那刹罗,还每年选出许多青壮年作为祭品。
陆小凤诧异道:“祭品?”
叶开点了点头道:“他们会先将这些青壮年杀死,然后以尸养花。不过后来祭品不够了,他们便将目光瞄向了教外,有时活人不够杀,就直接去挖些新鲜的尸体。”
陆小凤立刻就抓住了要点,凑近了几分问道:“用人尸培育的那刹罗有何不同?”
平常的那刹罗花不过就是使人产生幻觉,既然特地用人尸培育,那就必定有特殊效用了。
叶开微微敛眉道:“若是有人服下以人尸培育的那刹罗,便会梦到死者生前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
话音一落,陆小凤的眼皮子猛地一跳,像是被这匪夷所思的消息给惊到了一般。
“最为印象深刻的记忆?”
叶开的唇角微微一扬,带起了一丝轻嘲般的冷笑。
“比如大计落空被人揭穿的一瞬……又比如……临死之前的记忆……”
他一直奇怪自己为何会梦回百年前,回到无花面对楚留香的那一刻,他也奇怪第二次的自己为何还会梦到那无边大漠,梦见自己成了楚留香与无花相互对峙……
其实第一次,是无花筹谋多年的大计被楚留香彻底捣毁。
而第二次,就该是他的临死之时了……
这次成为叶孤城,他却正好遇上了紫禁之巅的决斗,只怕也是因为这是叶孤城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刻。他不仅要面对天子之剑,还要面对西门吹雪的剑,又怎能不印象深刻呢?
最重要的是,恐怕真正的叶孤城就是在这场决斗中死去的。
而那墓室中他服下的几多花,也许就是用他们的尸体培育而出的。
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荒谬和可怕,即便是叶开也不忍去多想,更不敢去细想这过程。
他不能确定无花和叶孤城真正的死法,也许无花并非是死在流沙里,他的尸体估计也没有被好好掩埋,而是落到了邪教的手中。
至于叶孤城,他的尸身最后又在何处?
若是没有叶开的参与,事情恐怕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叶开忍不住低头看起了自己的一双手,仿佛想从这双白玉般的手中看出一星半点自己的痕迹,这份结实的血肉不会掺假,这份跳动的脉搏也不可能是弄虚,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真实得好像他一直都是叶孤城,而不是叶开一样。
既然他梦到的是这两人的记忆,为何他能主宰这两人的身体?
他应该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完对方临死前的记忆,而不是作为一个参与者活跃于其中。
这是他们的记忆,不是他的。
最重要的是,为何叶孤城没有出来掌控自己的身体?
即便是无花都试图从他这里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可是这几天叶孤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出来。
可是他没有,自出了紫禁城之后,他一次都没有试图出来过。
叶开用手指轻轻摩擦着桌面,眼底仿佛有隐形的锋刃在缓缓积聚着。
他梦到的的确是这两人的记忆,但这个梦却是由他而做的,他的一举一动也是由自己主宰的。
而楚留香与他之间的种种,也延续到了叶孤城的记忆里。
这本不该发生,这两个人的记忆该是相互独立,不该出现他的踪影。
除非从一开始,叶开的记忆和思想就与这两人的记忆混到了一块儿。
也就是说,他不是在做与这两人记忆有关的梦,而是在与两个死去多年的人一起造梦。
叶孤城和无花的记忆总拥有一些空白的部分,比如叶孤城根本没去过少林寺,记忆力也自然不该有这少林寺的细节,可是叶开却清楚这里的细节。就算没有无花的那场梦,他也清楚少林寺该有的模样。
所以这些记忆之间的空白,都由他补上,由他添足。
但是这样一想,好像还是有些事无法解释。
他之前从未想象过怜人花还会有这等效用,而楚留香就恰恰给他提供了这消息。难道这也是叶开臆想出来的,而不是真实存在的?
还有那日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傅红雪又是怎么回事?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还是那个傅红雪所说的一些话。
“叶开?叶开!”
叶开听到了陆小凤的呼唤,才从沉思里回到现实之中。
他看到对方有些担心的神色,便有些抱歉地对着对方笑了笑。
陆小凤又问道:“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他们到底是如何以尸养花的?”
叶开面上的笑意随着这句话而淡了下去。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将眼底的几分寒意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取出新鲜尸体的五脏和脑放入一坛中,封上几天之后,再放入几十条蛊虫,让蛊虫与血肉脑髓融为一体,接着在坛盖上开一个小洞,取一根花枝放进去……”
陆小凤马上摆手道:“不必说了,这些我还是自己去看吧……”
他似乎明白了叶开方才为何面色不好了,任谁听了这等骇人听闻的方法,都不会觉得舒坦。
以脏腑喂养毒花,以脑髓作其养料,以蛊虫作其辅料,用这等阴邪法子培育出来的花,若是让他去吃,只怕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但是叶开的反应似乎比不舒坦还要严重一点,难道他真吃过这样的花?
陆小凤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看似荒谬的想法给甩到了身后。
无论是叶孤城和叶开都不是邪教中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吃到这种以尸养出的毒花?
叶开看了看他,然后忽然道:“若是那日没有我,叶孤城还一心跟着南王,他必定会与西门吹雪一战。”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然,但是陆小凤却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因为这是叶开第一次正式谈到那日的谋反。
叶开又道:“你觉得他若是在那种情况下与西门吹雪一战,会是谁胜谁负?”
陆小凤道:“你为何要问我?”
叶开叹道:“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我不问你问谁?”
这话倒是说得陆小凤心情畅快,连带着那股紧张的气氛也被缓和了不少。
但是他要谈的话题并不能让人轻松,所以他还是有些紧张。
“我不清楚,西门吹雪有家人牵绊,叶孤城的用剑之心也未如之前那样纯粹,他们似乎都有弱点,他们似乎都能赢,也似乎都会输。”
叶开淡淡道:“或许叶孤城能赢,但他一定会输。”
陆小凤诧异道:“你为何这般肯定?”
叶开道:“那种情况下,他输与不输,又有何区别?”
在结果都是死的情况下,输与赢的界限就已经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陆小凤道:“你觉得他就算能赢,也会故意输给西门吹雪?”
叶开笑道:“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是最体面的死法了。”
陆小凤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叶开故意提起这个假设,只怕是另有深意。
叶开道:“我只想知道,若是他死在西门吹雪剑下,朝廷是否会收去他的尸身?”
陆小凤点头道:“若他还是一心跟着南王,那便是朝廷要犯,他们没理由不这么做,但只要我和西门吹雪在,这种事就绝不会发生。”
叶开道:“难道为了一个死人,你们就敢和朝廷起冲突?”
陆小凤道:“无论是活着的叶孤城还是死了的叶孤城,都是我的朋友,也是他最为敬重的对手。”
朋友有许多种,一种是可以表面对你笑,背地给你刀的,还有一种就是表面什么都不说,却可以为你去对别人动刀的,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大概就是后面的一种。
叶开微微一笑,仿佛阳光洒向大地一般。
他只需听到对方的这句话,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若是这都听不明白,也着实是不配与对方交朋友了。
为了叶孤城,只怕他们只有几个人,都敢和几百名禁军侍卫打起来。这样无双于世的情谊,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又哪里能寻得着?
只是这样的话,就很难说叶孤城的尸身到底会在何处了。
若说邪教有能耐从朝廷或者西门吹雪那里弄到他的尸身,也实在太过离奇了。
这样一想,其实谜团还是很多,也不是所有细节都能对的上。
不过与此同时,叶开也有些羡慕起叶孤城来。
一个人若是同时能和陆小凤和西门吹雪这样的人交上朋友,那可真是一生无憾了。
因为天色已晚,不便下山,叶开和陆小凤接下来便在少林寺的厢房里睡了一夜。
这一夜陆小凤睡得极好,叶开却睡得不太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好半夜起身,准备去少林寺里逛逛,半夜的寺内几乎已无人在外,他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总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不知走了有多久,他才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人。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穿着白衣散着头发的男人。
这寺里应该都是和尚,除了他们以外哪还会有别的人有着一头乌发?
叶开招呼了一声,对面那人却不声不响,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