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好奇是针对朋友的,同情则是针对疯子的。
而谁都不想被当做疯子,无论是轻微的疯还是严重的疯都不成。
叶开笑道:“我想你刚才已经盘问过他了吧?”
陆小凤点了点头,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前忽地亮了起来。
他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的两盏明灯,足够照亮所有人前方的道路,也包括他自己的。
郝奇终于还是奉了茶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叶开。
他一边递茶,一边还道:“这茶盏被我洗了七遍,茶叶被我滤了三遍,干净得很。”
叶开笑道:“不错啊,之前我发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做的?”
郝奇点头道:“这都是城主昔年的规矩,就算是发了病也是如此。”
他这话一说,陆小凤忽然微微一笑,因为哪怕是发了病的叶孤城,也仍是具有洁癖,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永远不能改变的。
叶开笑了笑,然后忽然把茶水都洒到了手上。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开始当这几人的面,一根一根地舔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一点都不嫌脏似的。
他这么做,就好像是在当面打郝奇的脸似的。
郝奇的面色微微一白,口中道:“城主……”
叶开把玩着空落落的茶杯,一边玩一边道:“不要叫我城主,你该叫我叶开。”
他顿了顿,刹那之间,眼中锋芒便如刀光一闪,似能闪入人心,摄入心扉。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等弥天大谎来的?”
郝奇诧异道:“这些话句句属实,怎算是弥天大谎?”
他的面色涨得通红,像是不能忍受被侮辱一般。
叶开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叶孤城根本就没有发病,你说的不是弥天大谎是什么?”
郝奇的目光猛地一跳,口中仍道:“城主若不肯承认自己发病,小人也无可奈何,但是小人所说之话,难道不与昨晚之事相符?叶城主难道不是忽然之间称自己为叶开,还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
陆小凤点头道:“的确相符。”
这时叶开正好向他投来了友好的一瞥,陆小凤便慢条斯理地补充道:“但是相符得太巧了。”
郝奇干笑道:“这怎么能算巧?”
陆小凤摊手道:“昨晚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你却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不算巧呢?”
郝奇面色大窘,忽然说不出话来。
叶开淡淡道:“昨晚我与西门吹雪对话之时,周围近处并没有人,但远处还是有人的。”
陆小凤又接着补充道:“若是远处有内应听到之后将消息传递给你,你就能连夜想出一条对付叶孤城的毒计了。”
这些内应可以在赶来的大内禁军里,也可以在隐藏在紫禁城里的那些无名小辈里,比如夜间值班的侍卫,游荡在城门附近的值班太监之类的。
郝奇大叫道:“这怎么能算是对付?圣上若知道城主身患顽疾,只会更加体恤。”
西门吹雪的面上忽然闪过一丝讥诮的冷笑。
“体恤?”
他的尾音慢慢上扬,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叶开没有说话,陆小凤便替叶开说了下去。
“皇帝之所以赦免叶孤城的其余罪状,是因为他在最后关头弃暗投明,若是他知道叶孤城救他仅仅是因为神智失常,而叶孤城清醒之时仍存有谋反之意,那当今圣上又会如何决断?”
再者,一个疯了的叶孤城,就算是立下令紫禁城都抖上一抖的大功,也不可能受到重用。
这天底下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疯子不但做不了官,连一城之主也做不了。
一旦证实他得了这样的病症,不但要声名尽毁,而且就连白云城都保不住。
这样若都不叫有心对付,那真是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对付的了。
叶开却道:“我猜你应当是南王安插在叶孤城身边的探子吧?”
郝奇终于卸下那副恭敬的面具,眼中的森冷如同冬日里的冰锥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不错,我是王爷的人。无论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你敢背叛南王和世子,就必须死!”
叶开淡淡道:“只怕疯的不是我,而是你。”
郝奇的嘴唇颤了颤,终于还是憋出一句话来。
“你若没有得上疯病,为何要叫自己叶开?为何一夜之间变了性子?为何弃剑而逃?你敢说自己是叶孤城吗?”
陆小凤看向叶开,仿佛想听他拿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沉默有时是无声的抗议,但在更多的时候,它代表着默认。
作者有话要说:
叶城主那几个月的神秘经历会有合理的解释的,不用担心~~
第22章 红雪
郝奇说完这句,又看向西门吹雪道:“难道庄主没有探出他身上有何异状吗?”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无论探出什么,都不必与你说明。”
郝奇冷笑一声,唇边竟渗出了一丝丝血迹,眼睛也开始泛白。
陆小凤面色一变,连忙点住他的穴道,但去探他鼻息,却发现已然太迟。
他明明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是防着对方咬破牙里的毒囊,可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叶开叹道:“我想他入宫之后就已经服毒了。”
他也许是想等面圣之时死在御前,来个死无对症,却没想到在这里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又一时激愤,所以就提前毒发了。
这些王公贵族的死士个个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们的主子只怕也没有把这些人当人。
陆小凤只得叹了口气,然后命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
叶开却对他笑道:“我还得多谢你。”
他看着对方,仿佛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亲切。
陆小凤道:“谢我什么?”
叶开笑道:“谢谢你肯信任我,让他在面圣之前先来与我对质。”
陆小凤却道:“你怎知我还没有让他去见过皇帝?”
叶开笑道:“若是你先让他上了南书房,任他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我又岂能安安稳稳地躺在龙床上?”
陆小凤微微一笑道:“无论你是叶开还是叶孤城,我都不信你会是真的得了什么疯病。”
叶开与他相视一笑,然后道:“我要是疯了,一定得拉个人陪着我一起疯。”
说完陆小凤便哈哈大笑了几声,若是换了个地方,他早就高兴得翻起跟头来了。
眼前之人既是叶孤城,但也不是叶孤城。
可无论他是谁,都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叶开又看向西门吹雪,眸光深远道:“你查探过我的脉息,但却没有说出结果。”
他没有率先说出这结果,只怕是因为其中另有玄机。
西门吹雪神色肃然道:“你身上有被人下过怜人花之毒的痕迹。”
叶开敛眉道:“此话当真?”
难道叶孤城真的服食过怜人花?难道他真的发过一些病症?
西门吹雪却道:“不过毒量轻微,不足以致幻致疯。”
陆小凤道:“若是毒量轻微,不仅大夫难以看出,就连被下毒的人自己也不易察觉。这个下毒者倒是个高手,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叶开道:“就算是毒量轻微,也有些异状可察吧?”
西门吹雪道:“初时是畏寒,再后便是嗜睡。”
他没有说之后会怎样发展,但即便他不说,叶开也已经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得到教训了。
不过说到畏寒,叶开忽然想到了他一开始成为叶孤城时打的那个响亮的喷嚏。
他一开始还不怎么在意,如今想来这倒的确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细节了。
不过仔细想想,若说有谁最有机会下毒,那就只有叶孤城的身边人了。
叶开忍不住笑道:“怜人花服食多了能令人疯癫,若是下毒者为郝奇,只怕这便是南王的意思了。”
陆小凤诧异道:“南王?可他还需依仗白云城主的剑术,怎会糊涂到对你下毒?”
叶开道:“致人疯癫的毒量需要服食很长一段时间,这不会影响月圆之夜的决斗。若是谋反成功,叶孤城就会在几月之后疯掉,到时会有谁察觉到是他下的手?”
陆小凤苦笑道:“可他为何要这样对你?他总不会早就怀疑你会在最后关头背叛他吧?”
西门吹雪淡淡道:“只怕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
叶孤城谋反一不为财,二不为名,三不为权,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却最为可怕,换了哪个当权者,都不会放心地把他留在身边。
叶开对着他展颜一笑,西门吹雪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笑容中的温暖,倒也大大方方地直视着他,仿佛是想看看叶开与叶孤城的最大不同是在哪里。
也许这最大的不同便是,叶开的身上没有一丁点叶孤城所拥有的剑意和杀气。
他的笑容似乎是不含任何杂质的,他的温暖也仿佛是面对所有人的。
可他展露锋芒之时,却不输给陆小凤所认识的任何一人。
而陆小凤看着叶开,也问出了一直环在心间的一个问题。
“若你的出现不是因为什么疯病,也不是因为怜人花,那又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道:“我走之后,叶孤城就没有说过什么?”
陆小凤摇头道:“他对你只字未提,但我觉得他是知道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