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一夜里发生的一切,也清楚在寝殿里发生的剧变。
他无法阻止这一切的逆转,更无法向众人解释这一切为何发生。
这几个月的经历,比他过去几十年加起来的都要惊心动魄,哪怕是市井传说也不比他的经历更加离奇。
叶孤城唯一清楚的是,事到如今,大局已定,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局面了。即便是他一剑杀死了皇帝,也不可能将南王世子扶上龙座了。
没有人可以改变之前的局面,但是他能把握之后的局面。
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而在与这人决斗之前,他还不能死去。
没有人清楚他和陆小凤进入南书房之后都和皇帝都说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陆小凤比叶孤城先出了南书房,然后大家就知道了皇帝赐叶孤城留宿寝宫偏殿一晚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何要这么做,众人都只道是天心难测。
有人猜测他们在寝殿里彻夜密谈,还有人猜测叶孤城已被皇帝秘密擒杀,甚至还有人生出了些更加龌龊和荒诞的猜想来。
不过还有一些人猜想这到了第二天,就该轮到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决斗了。
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醒来的叶孤城又变得有些古怪了。
叶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再度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幽暗的墓室,不是赵公允的那张凑近的大脸,而是雕龙床架和明黄床帐。
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落到这龙床上来的?
然后他侧头一看,发现了房外有人守候,而他们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气息。
听他们的呼吸声,其中一人该是陆小凤,另外一个人该是西门吹雪,另外一人似乎没有武功,他也辩不出是谁。
这麻烦似乎比想象中得还要大一些。
叶开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他解不了的难题。
他立马把被子踢开,拍了拍衣服,然后悠哉悠哉地走出了门,朝着站在旁边的陆小凤打了一声招呼。而当他准备朝对方露出一个灿烂微笑之时,他看到西门吹雪正注视着自己,而他的神情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古怪。
不知为何,叶开立即把那丝笑容给憋了回去,然后老老实实地说道:“我似乎睡了很久。”
陆小凤却道:“你完全可以再睡一会儿的。”
叶开诧异道:“再睡一会儿?”
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对视一眼之后,说道:“你与皇帝说完话后,就去偏殿睡了,但你一沾上床就睡得很沉,便如同昏死过去了一般,西门吹雪便替你把了脉。”
叶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许多好戏,也开始好奇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小凤指了指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道:“昨晚事变之后,皇帝封了南王世子的居所,关押了所有相关人等,却唯独召了这人入宫。那你可记得这人是谁?”
叶开很想说一句记得,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人长得平凡无奇,一双眼睛却很有神采,他若是见过,必定会有印象。这人该是叶孤城的身边人,而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陆小凤接下来又道:“这人叫郝奇,是侍候叶孤城日常起居的人。”
叶开猜的并没有错,他也因此微微一笑道:“所以呢?”
陆小凤道:“皇帝与我都对叶孤城身上的变故十分好奇,便特地召了他的身边人询问缘由,没想到还真问出了点东西。”
在他的注视下,郝奇低头道:“其实城主在几月之前身上就出现了些异状。”
叶开诧异道:“什么异状?”
郝奇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仿佛恨不得永远都不抬头似的。
“他得了一种怪病,发病之时便会说一些奇怪的话,还会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觉。”
叶开的笑容立刻冷了下去,口中喃喃道:“幻觉?”
这听起来实在太耳熟了,耳熟到让他已经不安了起来。
郝奇又道:“他好像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人与事。”
叶开越听越是古怪,但却只能继续听下去。
郝奇又道:“城主查不出自己为何会得这种怪病,而那时南王的大计已经铺展开来,再回头已太迟了。为大局而重,他便未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依旧实行原定计划,只有在他身边的我才知道这个秘密。”
叶开的目光仿佛牢牢地钉在了他的身上。
“他说了些什么奇怪的话?又看到了什么?”
郝奇道:“我是不可能知晓他看到什么的,但发病之时,他和我说过一句很可怕的话。”
他顿了顿,面色几乎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竟似是不敢说下去了。
叶开笑道:“他能说什么?”
谋反之事他都能做得,还有什么话能称得上是可怕?
郝奇忽然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然后说出了一句令叶开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他说他叫叶开,不叫叶孤城。”
第21章 构陷
话音一落,叶开的双眸之间便仿佛有一颗陨星坠到地上,然后坠出了一片火光熏天。
听对方的话,就好像他曾经成为过叶孤城,可却忘记了这段经历一样。
如果换了一个人,此刻都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可叶开却只是看着眼前的郝奇,仿佛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似的。
然后就在对方有些不安地挪动脚步时,他忽然微微一笑,道:
“他还说了什么?”
郝奇的心头似有隐忧,他把头埋得比姑娘家还低,一张嘴巴动了半天,也没蹦出半个字来。
也许叶孤城发病之后还说了其它惊世骇俗的话,但是没有哪一句能比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更加可怕了。
而听到这里,无论是谁都能够下出一个简单而又可怕的结论:叶孤城得的是疯病。
疯病可以有许多来由,可以是走火入魔所致,也可以是焦郁成疾,叶孤城参与的是谋反,行的是逆天下之事。若是做这些事之前压力过大,出现一些疯病的症状,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他们面对的毕竟是叶孤城,叶孤城又怎会与常人一般?
那么这疯病或许是来自于走火入魔,也可能是来源于被人下毒。
陆小凤的面色也有些凝重,他似乎并不想在叶开面前说出这个结论,而西门吹雪只是默默地看着叶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二人都沉默不语,因为没有人愿意对自己的朋友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旦这句话说出来,就等于完全否定一个人。
而叶开却仿佛很有说话的兴致,他看上去似乎一点对方的指证对叶孤城会有什么影响。
“除了这些之外,他还有何异状?”
郝奇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接着道:“城主您发病之时,便如换了一人一般,不光是说话的语气,还有行走的姿态,看人的神情,全都……全都……”
他说的是“您”,而不是他,这意思显然是再明确不过的了。
叶开见他为难,便替他说了下去。
“全都如我现在一般?”
郝奇如蒙大赦似的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每次发病完,您都会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就好像……就好像发的是……。”
叶开淡笑道:“就好像发的是疯病?”
郝奇面色一白道:“我不敢这么说。”
叶开淡笑道:“那你看到此情此景,难道不惊不怕,依旧还如从前一般侍候他?”
郝奇道:“您再怎样都是白云城主,我又怎敢有半点怠慢?”
叶开忍不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倒还真是个忠仆。”
这话听着像是讽刺,但看他那模样倒像是真心实意的一般,实在叫人有些看不透了。
郝奇讪讪地笑了笑,似是有些尴尬。
一个忠仆永远都不该向着外人说出主人的秘密,可他却说得非常利落,也许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说出这些秘密对主人的前程有害无利。
叶开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让他进屋替自己泡上一杯茶。
等他进屋之后,叶开面上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
他对着陆小凤问道:“是不是无论我说些什么,你都会认定我其实已经疯了?”
陆小凤摸了摸唇上的两撇小胡子,缓缓道:“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个疯子。”
看上去不像是个疯子,不代表他就不是疯子。
叶开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没有疯,但某些人应该已经疯了。”
陆小凤道:“是谁?”
叶开忍不住冲着他眨了眨眼睛,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陆小凤似乎有些不习惯他现在的模样,但叶开看上去却好像很享受。
然后他接下来又问了西门吹雪一个问题。
“你有没有向别人提过我的名字?”
西门吹雪淡淡道:“我只告诉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我。”
陆小凤微笑着扬了扬脸,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叶开又看了看西门吹雪,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是那种看着叶孤城的炙热,但也算不上冰冷。除此以外,叶开居然还在里面读出了一些好奇的味道。
这看上去是件好事,至少叶开没有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情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