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所有柳州城的子民都无法忘记的一天,火箭漫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北漠国的士兵冲破城门,骑着战马飞驰而来,逢人便杀。
茨木坐在柳州城最高的城楼上,漠然看着这一切。
他并未阻止,也没救下红叶。
待酒吞满心欢喜从宣青山归来时,柳州城已是一片狼藉。
红叶身死,马革裹尸,尸首早已腐烂。
所有人的尸首都被北漠的士兵扔到了城外五里的一处万人坑中,酒吞刨了整整三天三夜,愣是没用一点法术,翻到最后整双手都是血,终于找到了红叶。
他都抱着她的尸身痛哭,也是从这天起,他和茨木决裂,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三百年后的今日,他从浮生镜中看到,当年红叶死后,因为见他一面的想法太过急切,体内的一魂一魄竟然逃脱了身体,一直在外游荡。
不过虚弱的灵魂力量薄弱,她没走十里就已虚弱不堪,于是将魂魄寄生在一处院落的大树上,而且一住就是两百年。
在这期间,她无数次想要去找酒吞,但是她的魂魄却无故被困在了树中,根本出不去。
直到十四年前,她所住的那处院落的主人惹来杀身之祸,全家被灭门,躺在大树下的一个六岁小丫鬟被砍一刀,幸而没中要害,流出的血液反而润养了大树。
红叶阴差阳错间得以逃脱,转进了小姑娘的身体中。
但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这次进入的又是人类的身体,她竟然忘却了所有记忆,沉睡在了那个六岁小姑娘的身体中。
不知算不算是缘分,那小姑娘名字也唤做红叶,而且随着红叶那两百年魂魄的滋养,她长得和真正的红叶越来越像。
她既是红叶,又不是红叶,因此她割伤酒吞时,酒吞才会血流不止。
在看浮生镜前,酒吞想象过无数种情况,但任他想破了脑袋也绝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如今红叶的转世不知在世上哪个地方,此刻正因为残缺一魂一魄而变得痴傻亦或是行动不便,他怎么可以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是以他必定要找到真正的红叶转世,然后将这一魂一魄归还。
但是浮生记的老板告诉他,当年红叶进入“红叶”身体时,“红叶”还小,如今随着年纪增长,那一魂一魄早已和“红叶”完全融合,想要取出不是易事……若强行取出,可能会发生意外。
他心中有一丝动摇,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并不是真正的红叶,她是死是活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为了红叶,他必须狠心。
第64章 在一起
阎曦将梅林周边逛完已近晌午, 她本想先回一趟竹屋,但转向往回走时, 身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黑影从她身后穿过, 然后直直地站在了她面前。
青年脊骨如长剑,眸光似沉渊,细看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但是双眸却沧桑的如同耄耋老人。
“阴阳师?”
阎曦来幻境这么久,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她心下微惊,忍不住后退两步, 谨慎出口回道:“你是何人?”
没想到那青年竟然回都不回她的问题,目光一闪,径直朝阎曦冲来, 动作快到根本看不清下一瞬的动作。
阎曦堪堪避开几招,躲避的越来越狼狈。
青年以速度取胜, 偏偏梅林周围一片空旷适合他动作的开展, 所以阎曦才会处处受制。
想到这, 她且躲且退,然后看准时机往梅林逃去。
令阎曦诧异的是,那青年竟然没跟上。
她心中将幻境有名的高手和妖怪一一数了个遍, 也对应不上此人的来路。
对不上就罢了,当下最要紧的是避开此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没走两步, 那青年便负手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双墨一般的黑眸让人过目不忘,仿若利刃出鞘般狠狠地盯着阎曦,如同一匹野兽。
他轻轻开口,语调中满是讥诮:“听闻高知县来了一位阴阳师,我便来瞧瞧,没成想竟然这么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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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外找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头,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梅林。
御川腿还没跨到屋里,就开口问他们:“有消息吗?”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小鹿,小鹿!”就在他们全都沉默着不知所措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一只小狐狸蹦蹦跳跳从外面冲进来:“有小妖怪见过那位姑娘。”
御川立刻迎上去,焦急道:“在哪?”
“就在西北角的林子边,小兰花看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把那位姑娘带走了。”
小鹿男紧接着问道:“看清是谁带走了阎曦吗?”
白狐摇摇头,“小兰花不认识那人,但是记得他们往东边去了。”
“东边,穿黑衣……御川大人,我好像知道是谁了。”小鹿男眉头皱的死紧,似乎预见到他们将会惹上一个多么大的麻烦:“阎曦身手算同辈中的佼佼者,能把她带走,又喜穿黑衣,恐怕除了那位在鬼岐山久居不出、大名鼎鼎的犬神,也没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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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神是犬死后留在世间徘徊不去的魂魄。
如今九州动荡不安,朝廷腐败,上位者不知民间疾苦,再加之天灾不断,故而民不聊生。
受天灾人祸影响,各类负面的情绪充斥了整个九州,与之具来的便是怨灵的出现。
人心惶惶,鬼神之乱甚嚣尘上,不仅上位者言之凿凿,连百姓间也流行起来。为求心中安稳,不少百姓开始信封神明。
其实鬼怪妖神都是很浑浊的,人惧怕的便是妖怪,人敬畏的便被成为神明,只要被信仰就会一直存在。虽然神妖之分并不像这么容易,但对凡人来说,这就是他们区分妖和神最简洁的办法。
在九州,某些世阀家族世世代代拥有继承犬神的操纵权,用以镇定家族,除去外患。因此犬神也被用来附在被害者身上,作为蛊毒来诅咒对手。
因为犬神天然被人类赋予的这份除敌之力,导致阎曦处处受他限制,完全使不上力气,被他一掌砍晕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记忆。
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失踪竟然带来了一场大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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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听犬神之名,御川尤为震惊。
严格说来,他和犬神有过几面之缘,几千年前他为了平定妖族之乱曾在四国岛逗留过一些时日,自然也听说了鬼岐山有位独来独往的妖,因为远离世俗且本体是正义忠诚的犬类,因此被人祭拜信奉。
御川本想将其收为己用,让他镇守四国。可这个犬妖孤僻高傲的很,根本不愿屈居人下,御川虽然无奈,但是见他并未作乱,一直安分守己,也就不再管他。
没想到当年一时心软,却造成了现在的恶果。
酒吞在一旁听完犬神的来历,脸上顿时写满了不屑,他嗤笑道:“一个小小的犬妖,不过是得了人类供奉,自称为犬神也就罢了,竟然敢招惹阴阳师,莫不是嫌活得太久了?”
“这件事情古怪得很,”小鹿男却没有他这么气定神闲:“犬神在鬼岐山独来独往,一直不曾与人犯什么忌讳,怎么会突然对阴阳师下手?”
御川抬手示意二人别再争论,“不管是什么原因,当下最紧要的是先救出曦曦。”
夜,黑的浓稠。
鬼歧山山脚下,一个身着墨色长衫的身影匆忙掠过,他在山脚下停留了半柱香的时间,围绕着鬼歧山山周来回打量了许久,最后寻了一个偏僻又陡峭的小路飞奔而上。
风声从御川耳边呼呼刮过,他不断的告诉自己,快一些,再快一些。
只要一想阎曦如今深陷险境,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一般,生生泛疼。在她不见的这几个时辰,御川不止一次地痛恨自己为何不陪她一同出去,为何要让她自己面临危险。
他后悔了一万遍。
夜深人静,鬼歧山是死一般的寂静,安静的仿佛连一根针掉到草丛里都能听得见。
御川来时将鬼歧山的地形地势打探了个遍,因为犬神常年居住于此,所以山中低等的小妖全都被赶了出去,全山只有一处院落,坐落于鬼歧山南侧的半山腰处,阎曦被关的地方最有可能就是那里。
他从西南山麓悄悄摸上,边走边停,迂回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以悄无声息的探到院子外围。
犬妖为犬,生来敏锐非常,哪怕一丁点动静都能被他察觉。
御川摸不准阎曦如今的状况,不敢贸然和犬神正面相对,于是偷偷用术法操控了地上一根小草,在院外等小草一个个把院内的屋子看了个遍。
就在小草走到拐角处一座小屋时,御川眼前突然一黑,那根草已然没了任何动静。
他本以为被犬神发现了,但过了好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反正没剩几个屋子,他想到这,心一横起身跳到了院内,打算亲自去查看。
他穿过回廊外的灌木,丛走到刚才出意外的那座屋外,发现那根被施法的草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屋子门口。
一切如常,只有他的术法失了用。
御川眉头微拧,抬头看向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