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直到结婚之后,还和她有过很长时间的书信往来。”
后来直到那少女也嫁为人妇,才渐渐没了联系。
那恐怕……就是初恋了吧?
海蒂无意继续探听下去,只犹豫着开口问道:“那,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婚姻是什么?”
德乔一脸茫然:“就是结婚啊。”
订婚,宣誓,交换戒指,还能有什么?
“那……不用保持忠诚吗?”
女仆想了想,还颇为坦诚地开口道:“可能比起责任心,爱与浪漫更像一种奢侈品。”
海蒂怔了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
领主夫人明知道丈夫和她只是契约婚姻,还尽职尽守的生了九个孩子,真是很敬业了。
德乔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好的快,现在夜里也能看清楼梯的起伏,不至于磕磕绊绊地摔一跤。
春天来的无声无息,好像一觉睡醒山茶花就全都开了。
宫里又开始举办声势浩大的舞会,贵妇人和少女们围在波提切利的身旁叽叽喳喳,还有骑士们击剑比武。
海蒂又领到了几件新裙子,似乎胸口被调整过。
她不肯露出深深的乳沟来,那衣服的设计也恰到好处——既不会古板到无味,也不会像站街女一样几乎快要露点。
总算不用成日带着那个披肩了。
除此之外,德乔还领着她去了贵族们的私人浴室——
是绝对隐秘的私人空间,虽然并不是很大,但也可以放松下来洗个澡。
海蒂得知这是领主的授意时,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半夜偷偷给自己擦身体了。
也就在这个时刻,她的青霉实验终于完成了。
就好像是上帝突然让所有的花在她面前盛开一样。
三个玻璃皿里,一共培养了三样东西。
从发霉的橘皮上蘸取的霉菌,从脓液上提取的金色葡萄球菌。
等这两者都培养到开始繁衍发展了,再把它们分别蘸取,放到同一个玻璃皿里。
只要能够看见,金色葡萄球菌被攻城略地似的不断消失溶解,就可以证明这玻璃皿里装的就是足量的青霉。
它们可以治疗梅毒、伤口生脓溃烂、还有肺炎和心内膜炎等等。
那天海蒂过去例行检查,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真的成功了。
她真的在无数杂菌中培养出了青霉!
只要把这玻璃皿的小斗士用更合理的方式培养,争取制备出更多的数量来,就可以救下许多人的命!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这青霉培养出更多来,也就是让它发酵。
海蒂这时候颇有些后悔,先前在美国的时候没有多看些相关的报道。
她端着那一盒霉菌,一个人想了半天。
原理估计也都是差不多的。
现在,这琼脂块上青霉只有浅浅的斑痕,根本不够拿去治病。
真要注射到人的身体里,让人赶快好起来,起码要一满碗全打进去吧?
……所以,还是靠牛肉汤?
“德乔,给我换个更大的碗过来。”
也就在这个春天,领主大人做了两件令全城议论不止的事情。
他似乎是从哪里请教了一位出名的学者,摸索着做出一件仪器出来。
这仪器竟然能够把事物放大数十倍,而且还能看见蔬果表层的精细构造。
他把这仪器和图纸都交给了佛罗伦萨学院,大学那边直接开会研究,决定设立全新的学科——自然学。
大概是得益于这些高深的东西,城内城外都被下达了命令。
——任何职业,任何年龄,在接触事物的前后都最好用清水洗手,把那些看不见的小东西给冲掉。
这个要求听起来颇为古怪,可既然主教大人也带头洗手,那市民们效仿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给病人们做手术的医生,负责处理肉类的屠夫和小贩,还有女佣和厨师们,都开始有意识无意识的洗手——有的说是为了健康干净,有的人解释为是为了纪念圣母,总归这风俗开始扩散发展。
说来也巧——在这事儿推行出去之后,坊间许多人也得了好处。
如今人们腹泻和呕吐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少。
特别是在厨子们开始自觉洗手之后,主人们的肠胃也舒服了许多。
听外邦人说,这个做法甚至已经传到了附近法国的城市里,好些贵族也在效仿。
洛伦佐等了许久,都没有看见第二篇论文。
他原本以为,这炼金术师瞧见自己的默许和认同,应该会再接再厉的做出更多东西来讨好自己。
可两三个月下来,真是不声不响,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这个少女底细不清,而且身上有许多可疑的点。
但美第奇家族是银行家出身,自然懂得权衡和斟酌取舍。
女仆德乔是个老实人,把自己喝过的胡萝卜汁、吃过的动物肝脏,全都捧到了他的面前——洛伦佐甚至叫医生来一样样的检查,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自己亲自拿了杯新鲜的胡萝卜汁,试探着尝了一口。
简直比魔鬼的血液还要难喝。
“她最近在忙些什么?”
“看书,学拉丁文,搅弄那个发霉的罐子,陪达芬奇先生画画。”
领主大人沉默了一会儿。
“把她带过来。”
第23章
还没有等海蒂过来,另一个随从忽然敲了敲门。
“大人,那位……先生,说是要见您。”
洛伦佐神色微变,坐直了许多:“进来。”
跟着另一个侍从走进办公室的,还有一位市民。
那人看起来境遇并不太好,不仅衣服和鞋袜都布满了脏污,而且头发也颇为油腻。
他是这个城市的小偷。
洛伦佐虽然感觉到被冒犯,却还是最终采纳了那个炼金术师的意见。
他从前为了做足面子,交好的都是平民、画师、雕塑家,以及各种可以提高声誉的人物。
可是正如海蒂·基思勒所说,知道这城市许多秘密的,不仅仅只有上层的官僚。
妓女,小偷,甚至是街边的乞丐,往往会看见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些日子里,他派人不断地暗中笼络他们,开始培养各种眼线,吩咐他们有事就及时汇报。
这位先生是好几个小偷的总领,他这次过来,手上还带了一张纸条。
“这是什么?”
侍从把那张纸条递给了他,展开之后显露出来一句拉丁文。
『Forma est vacuitas,vacuitas forma.』
虚无即存在,存在即虚无。
洛伦佐低头看着这潦草的字迹,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位苦行僧,先生。”那小偷站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简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本来不用自己过来,但这件事实在是古怪,确实需要亲自汇报。
自从得到嘱托之后,他一直都在留意这个城市里大小事件。
大部分都和那浴室里的泡沫一样,或大或小也都只是冒个泡,不算什么事。
可是最近城里的法国人最近太多了一些。
不仅如此,还有个苦行僧在到处演讲,逢人就展示自己满身带着脓疮的伤痕——
他是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什么苦行僧?”
“一个疯子。”
那人坚信,人在活着的时候要受足够的苦,才能偿还罪恶死后上天堂。
可他活着的时候无灾无厄,于是就开始日复一日的用带着棘刺的荆条抽打自己,甚至主动断水断食自我折磨。
不仅如此,那个疯子布道似的到处演讲,大肆宣扬他内心的正道——
享乐是有罪的。
化妆是有罪的。
艺术是有罪的。
幸福也是不允许的。
人活着不能追求当下快乐,而应该受足够多的苦。
——这些念头跟沐浴在快活的气氛里的佛罗伦萨,简直是背道而驰。
可是那人就会喋喋不休的同人宣讲这些,一遍一遍的苦口劝说。
现在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听他谈论这个了。
洛伦佐听着那中年人解释着这其中的前后,忽然又想到了那个少女说过的话——
“我希望您更关注一下佛罗伦萨。”
“它不一定处在绝对的秩序里。”
他深呼吸了一刻,抬头看向那个中年人。
“你是怎么看的?”
统治者的惯性思维,让他只想把这个人赶出去,以后不要闹事就好。
那中年人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征求意见,斟酌着道:“我觉得……这个人,可能比看起来还要危险。”
“继续。”
“因为如果一个人,对自己都能狠到这种地步……”他鼓起勇气道:“那当他想要毁灭什么东西的时候,手段只会更加恶毒。”
洛伦佐皱起眉头,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这个苦行僧,反的是所有世俗享乐之物。
那等于整个推行狂欢游行的美第奇家族,都恐怕是他的眼中钉。
一旦这种人被主教利用,或者里外串通些什么……
“赏。”
克希马大步走了过去,把三枚金币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