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甄家,前前后后,先是从河工上捞了一把银子不知送去了甚么地方。转身又从薛家身上吸了几年血,银子亦不知其下落,连上正月十五宫变之事,沈玉恍惚察觉这些钱只怕已经不在南边儿地界了。就这数目,再加上义忠亲王老千岁之死,这几桩事儿一经报上去,甄家便再无翻身之地,连带着忠顺王也绝无死灰复燃之机。想到这里,沈玉起身冲屏风后头宝钗拱手揖了揖道:“薛大姑娘,这事儿于在下来说甚好下手,只怕伤及无辜,是以先与您道个恼。等下子喊几个兄弟给您家里头守上门儿,对外只说许进不许出,方可保薛家上下平安。贵府里头,头一个别吓着薛太太,再一个千万小心内鬼生乱。等在下把外头案子结了,自然上门负荆请罪还您一个公道。”
宝钗听完倒不往心里去:“只能护着一家老小平安,再没甚么可埋怨的。恰好方才这里来了两个自称从忠顺王府来的婆子,口口声声说是那边欲纳个妾室,又拿外面当铺里寄存的东西要挟,着三不着两的,不像是积年的嬷嬷,倒像是贩人的拐子,还请沈大人带了去好生盘问一番,说不得还真有谁家叫骗过。”这便是纯粹睁眼说瞎话了。薛家既不想真搁自己家弄死这两个婆子,又不好就这么放了回去,索性一气儿交与锦衣卫做个添头,不怕那忠顺王还敢回头再来不要脸叫人怼刮的。
旁的沈玉且还能公事公办,只这个极不乐意听见,当下义愤填膺道:“竟有此等恶贼人!待在下锁回去仔细审问,不出一日必命人过来给姑娘一个交代。主意都打到官家女子身上,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心里头更是恨不得拿了这两个婆子去填海眼,当下亲自去马棚里拖了这两个出来方才告辞而去。宝钗生怕他一个人看不住,又吩咐护院匀出两个好手一人一个拖了直送道锦衣卫衙门里。
沈玉一回去就叫了柳子安带人直奔恒舒典后头仓库去抄东西,且顾不上隔壁已经糊了一脸鼻涕的王仁,先提着两个婆子枷上。还不等狱卒开打,婆子便扯了嗓子哭嚎,直如号丧一般,可把沈同知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两个婆子先是哭了一通薛大姑娘凶悍,紧接着又攀咬薛家私自用刑,沈玉听得烦躁咳了一声儿,那边等了好久的狱卒一鞭子抽在枷上吼道:“少那么多废话,都进到这里了,赶紧把身上那点子事儿说干净,或不是能走得体面些。”这话一出两个婆子连哭都不敢出声儿,心下暗道这怎么回事儿啊?莫名其妙竟要把命给填进去?
挨了宝钗一个嘴巴子的那个婆子就开始边埋怨边骂,埋怨旁人把这个活计推到自己头上,又骂一句宝钗命硬招灾,又埋怨一句主家不休德行妄图强纳良家为妾,再骂一句宝钗不识抬举。林林总总跟唱戏文似的一出连着一出,把旁边那个找不着辞儿招供的给急了个半死,紧着插嘴添油加醋,只盼能挣条活路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两千,等下补齐。
补齐了,今天下雪啦,睿哥闹着要出去玩儿,带他出去了一圈,冻死我了!
第57章 [倒V]
沈玉也不拦着, 亲自拿了纸笔有一句没一句的录,录到底方才对两个嗓子都哑了的婆子道:“简单点说, 你们主子忠顺王意图私下买卖官家女子,不想被人识破, 你们两个只是替主子办事, 不料遭了一顿毒打。可是这么回事儿?”两个婆子一听这里头没自己事儿啊, 心里忖思着小命得保, 立刻捣蒜一般点头称是。沈玉便叫取了印泥给她们往口供上按指头印, 转脸喊了女牢那边的婆子来将两人带走,好生关上几天等着再提。
这两个婆子只当捡了条命回来, 乖乖跟着便走。趁这会子功夫,沈玉转过身往旁边看傻了的王仁牢房边儿走了几步,呲牙一笑:“王兄, 真巧,咱们又见着了。该您了,是您自己说,还是我亲自帮您?”
王仁哪知道这一笑就眯眯眼儿的小子竟是个锦衣卫里的武官,平日耀武扬威的劲头此时一概收起,腿都叫吓软了,抖抖索索半日连句整话都吐不出来。沈玉耐性等了一盏茶时间,果然起身儿开了牢门亲手把王仁拎出来挂在枷上,且好心拍拍人肩膀笑道:“知道咱们是王大人家的子侄,不敢动粗,您就搁这里站一会子静静心, 等下再来拜访。”他这边故意把人往高处挂,依着王仁个头儿,勉强垫着脚尖才能站住,整个人就这么颤颤巍巍不上不下挂在那里,别提多难受。外面力士哪管人犯好受不好受的,转头去开了另一头牢门,虎狼般拖了那忠顺王派来跟着王仁的两个汉子出来。沈同知说了,对这两人全无须客气,皮鞭蘸盐水响了几个来回,一人便吃不住招供。
原来这忠顺王想要拿捏薛家,一则看上他们家日进斗金的买卖,自打宝钗整饬过京中诸铺子,再无银钱从账上不明不白少了的。之前那些掌柜的偷了钱俱是走得暗账,明面儿上亲戚间三节两寿走礼又不曾少,暗地里竟少了一大笔收入,少不得再想法子找补回来;二则是为了当铺里存的东西。他自家知道这些个物件儿不能叫外人走漏风声,因此便想借着王仁之手逼迫。正经铺子见了谁拿着旁人票子皆不会允了提东西,王仁再胡搅蛮缠撒泼一闹只说当铺昧了人东西,这薛家老店必要坏了名声。做买卖的,最怕的便是名声坏了无以为继,若是一般小姑娘家家指定吃不住这样吓,少不得也就从了那两个婆子。回头再把王仁撇开,起了当铺里存的东西充在嫁妆里神不知鬼不觉搬进王府,平白还得了一房美妾,何乐而不为?再者,这薛家独子薛蟠乃是原礼部尚书林如海半个徒弟,拿了他的妹子做妾,连带着姓林的脸上亦要叫人臊一层皮下来,也可出口这“忠顺”二字封号的恶气。
他哪知这薛家大姑娘内里两辈子早就练出来,实则是个很敢和人杠的主儿。宝钗心下料定甄家并那忠顺王比自家还不敢把事情捅到上面去——你一个领了江南织造并体仁院的豪门大户串通皇子弄那么多钱下落不明,便不是想造反也要算作造反了,真正撕掳起来自家才是光脚的。因此上半点脸面也未给忠顺王府留,直接转手借势还把当铺里东西撇出去,薛家仍是清清白白安分守己的良民。
这边沈玉拿了两个汉子口供,回头再看王仁,这货已是怂得酥软了。有什么说什么,比当日叫人当街救下的薛蟠还老实。一股脑儿的把当日如何被人从街上掳走,如何见得忠顺王并王爷如何交代,等等等等统统吐了个干净。等王子腾从宫中请了旨来捞人的时候,唯见王仁抱着牢狱栅栏杆子还搁那哭呢,连裤子带地下一片精湿骚臭无比。旁边几个眼看要蹲不知道多少年的住户们纷纷指着他嘲笑,笑得王子腾满脸铁青拿出旨意提了人就欲往外走。锦衣卫见了宫中来的条子倒也痛快放人,只王仁这会子早吓软了,哪里走得?又是王子腾随身小厮常随一拥而上将人抬了出去,一边走裤子上还一边往下滴答水,走哪哪儿一片窃笑
话再说回王子腾进宫求见当今捞侄子的时候,厚厚一叠子供状便辗转递到了上皇面前,新皇坐在下首有一口没一口只管喝茶就不出声儿,但看老爷子如何决断。这王子腾加小心行过礼,拱起手颤颤巍巍满脸愧色,冲上首长揖道:“是臣治家不严,以致子弟屡屡做出这些荒唐事。”新皇就坐在上皇下首处眼观鼻鼻观心一个字儿不多说,看上去端底是个孝顺好儿子的模样。如今满朝看着他好似坐在这皇帝的位置上挺稳当,实则不然。只要上面那位君父随便寻个由头,这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从也得从,是以上位这些天做事一直束手束脚就没舒坦过。
当今俨然是个心有城府的,不然那忠顺王并甄贵妃岂会容他在后宫里平安长到喏大?索性干脆闭上嘴,板个脸,但凡这些事关老臣的案子统统一竿子支到太上皇面前,叫他自己去断这些个家务官司。譬如今日这出儿,王家子侄堵了老亲戚薛家的铺子叫骂,叫个极勤快的锦衣卫后生给一裹脑拿了——此人于国孝期间当街喧哗大闹,现成的理由都不必多费力气找的。人人都知后头乃是忠顺王撺掇,当今偏就不说,非叫王子腾自己出来挨挤兑,又都把人带到上皇静养的宁寿宫里,供词往上一摆,上皇脸都快叫自己那班老臣给打烂了。
太上皇还能怎么地?儿子蠢得一塌糊涂,当爹的不得不想尽办法给他把掉地上的脸面给重新捡起来,心中也暗恨甄家真真儿不省心。去年那河工案无非追银、申斥、罚奉,然后又砍了几个其中上蹿下跳得厉害的小官儿,好容易才把他们摘出去,转头没安分几天又来一出。连带着上元宫宴里的事儿还没一起算呢,若不是看在奉孝夫人的面儿上,早让他们滚回原籍种地去了。
如今且用得着王子腾天南海北的跑着巡边,原怕他不老实躲了去,如今赶着鸭子也得上。上皇想好便敲了敲那供词道:“王卿劳苦功高,素日操劳以致忽略了家中子弟的教导,亦情有可原。”他这么一说那便是要和稀泥了,当今把眼皮往下一耷拉,脸上连跟褶子都不带动弹,只听亲爹继续道:“可如今满朝皆不堪用,唯王卿威仪能代天子巡边,少不得还要皇家这边与你分忧。不若将你家犯事儿的子侄送入国子监坐监,再责令诸博士好生教导,他日未必不会又是一位王卿这般的肱骨之臣。”一番话便将王子腾高高架在火盆上下不来,只得磕头谢恩,领了旨不日即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