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用过午饭到申时初,外间突然有敲云板报丧的声音传进来,阖家俱叫唬个不轻。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管家匆匆忙忙从外面赶紧来跪了报:“回太太、大爷、二爷、奶奶并两位姑娘,外头竟是让官军戒严封了街,好生厉害,连那一早挑水卖的都打翻了赶走,小的急来禀报请个示下。”
薛太太叫吓得白了脸直倒气儿,宝钗宝琴絮萦忙上去解扣子揉胸口,又叫下人先煎了浓浓的一碗钩藤来灌下去,待形容看着好些才又催促去熬些安神汤药。这会子功夫薛蟠薛蝌两个披了大衣裳与往外去,宝钗忙叫拦住道:“先别急着出门儿乱跑,叫管家备些酒肉银钱好生攀着外面军爷问了,若是急头白脸无甚好声息且回来在家歇歇,反正请假条子早交了,不歇白不歇。如今这样子也不急着想甚么生意,更不急铺子里的事情,只一家平安为要。”薛太太缓过来亦连声称是,果然着大管家带了热腾腾食盒出去,半个时辰后人才回来报信。
大管家跪了回到:“禀诸主子,军爷们甚给脸面,私下与小的说保不齐这几日要变了天,叫咱们先预备着,家人也不必乱钻营,白得招了上面人眼。”宝钗一听连声叫开了库寻些素色布料出来预备着,又把显眼地方大红灯笼并绸花之物一一撤下,与絮萦福了福道:“嫂子莫怪,这几日风头过去若是叫咱们随意,管保与你扎了花儿扎到明年去。”絮萦失笑:“你也忒小心了,如今形势看着不好,难不成我就计较这几个灯笼了?少不得大家要同舟共济过了这个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早从凶案现场醒来,把睿哥吓坏了,哭着说“妈妈不要洗......”
这......大姨妈实在是太汹涌了。
第53章 [倒V]
姑嫂两个通了声气,宝钗大方把厨房诸人并二管家喊过来与他们道:“如今新奶奶过了门, 也是时候要你们认识新主子, 往后回事报差事统统去问新奶奶, 谁不听话办砸了差也只管挨着,甭拿我说事儿。要让我知道了, 说不得给你们吃双份儿板子。”说罢放心将内院厨房并下人裁度之事尽皆交于絮萦, 自己只带了婆子丫鬟整理院子清点前日筵席收的礼安排入库, 竟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索性为着年节并薛蟠娶亲,家下攒了不少食材,因此捱上几日无需采买亦可,只干等着心焦。到得第二日, 也就是正月十七这一早, 薛家再想不到沈玉忽的换了常服敲门过来照看一回。原来是十五晚间便出了事, 锦衣卫受命镇守宫门及出事之谨身殿,这一守便是一天半,沈玉好容易得了半个时辰换休, 回家看过沈老爷子换了不打眼衣裳便往薛家跑。
京城东西两边各家府邸外都有守军, 只薛家这里皆是招呼了安排的吃过他家好处之人, 因此未曾为难不说,还与他好好儿守了回门户。若非如此, 或不是便跟一些有钱无势之富户一般叫人勒索讹诈去不少钱财买个平安。沈玉穿了身石青棉袍从角门进来,与薛蟠拱拱手,又去见了薛太太好叫她安心,捡着能说的与众人道:“十五那日晚间宫里出了乱子, 中午吃了薛兄弟喜酒,晚上值守正赶上趟,是以恰好知道些许消息。如今顶头上已换了位圣人,先前那位做了太上皇,只甄太妃殁了可惜,少不得备上国孝需用得之物。戒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原与薛家便无甚干系,切莫四处乱跑着钻营,快了明早,至多后天,必然解禁。”
他这般说了一通,薛太太念着佛吐了口气道:“阿弥陀佛,可吓得不得了,幸好只是个晴空霹雳,未曾落下来。”宝钗坐在薛太太身边,此时也顾不上避嫌忙问道:“这十冬大腊的,一戒严外面拉货的也进不来,吃用之物怕是难求。于亲戚家送些吃食炭火可成?”沈玉笑道:“这倒无碍,只别大包小包看着跟要逃荒一般就是。”说着又拱拱手,匆忙便要往外头赶。宝钗想想,既然吃了人的照拂,总不好没一点表示,急叫厨下包了一包热腾腾包子过来,喊了个婆子让一路跑了去把与沈玉揣在怀里垫备点。
沈玉忙道了谢,又顶着风一路出去,赶回家又看了遍沈老爷子,这才换过大红官服又往正阳门去。过了宫门下头的斗拱,只看着不少宫人正用力洗刷两边地下腻着的血污,眼见这一盆盆井水泼上去尽皆化作赤色冲入沟渠,可见此处必然发生了改天换日之事。再往里走,便是等着换班儿的同僚,沈玉忙上去拱手与人道个恼,取出令牌核对,这半个时辰的休憩就算是消了。
如今几位内阁的相爷并六部尚书皆站在华盖殿里头,刚刚受了禅让诏书的新皇板了张脸坐着也不说话,不知道在等些甚么。忽然外头守门的小太监悄没声儿从后面帐幔穿过来,往站在御前伺候的大太监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两句,这大太监听完看了他一眼,忙弯着腰又凑到新皇耳朵边上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新皇听完脸色愈沉,又不知想到甚么才捺住火气对诸臣工道:“父皇身体不适且将大宝传于朕,旁的先不说,着礼部依着长辈将老太妃的丧仪发出去,后头再论其他。”
林如海站在下头立刻拱手出列道:“按照旧历,太妃与诸内命妇公主品级相当,只一个考虑着上皇心思,不如竟按着国孝来,也好让下面安静几天缓缓。”他如此说必是有个缘故在里头。上元十五皇室家宴,宗室王公皆带了家眷按制守时入宫领宴,诸皇子纷纷献了种种珍玩庆贺佳节。独有五皇子,请了近来京中有名的一个戏班子做百戏欲效先贤彩衣娱亲。
这戏班子颇有些意思,买了许多蛮人夷人做耍子,各个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因事先瞒得密密的,连锦衣卫也未能暗地里详查一番,就这么稀里糊涂让五皇子当做普通戏班子顺进了宫门,还偏叫上皇点中了这出百戏。当时台子上正放了个箱子,蒙上黑布躺着个高挑胡姬只露出头脚,一刀下去身首两处亦能转着脑袋与人笑,实把宗室们都看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在台上献艺的戏子说了句甚么,下头且还无人听懂,便见那躺了胡姬的箱子里忽的冒出十数名身材颇矮的蛮子,持刀便向席间杀来。因是皇室家宴,周围也就是些普通守卫并伺候的宫女太监,且年节里头人人都卸了兵刃的,如何抵挡这些个穷凶极恶之徒?当下死伤惨重。几个恶匪甚至一度杀入御座脚下,外头守门的天子八卫刚刚从门槛冲入,这如何来得及营救!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坐在皇帝右边下首的甄贵妃以身为盾血溅三尺方才挣得瞬息功夫叫披甲卫士将乱人统统拿下,凡有挣扎者皆就地正法,其余殿中四散躲避之宫人也以“护主不利”之责一概牵至宫门处杖杀。
至此皇帝只觉头晕眼花青筋直蹦,腔子里一抽一抽的连远处光影亦分辨不清,忙招了仙长献上金丹服下,着人扶着回去休息。缓到了正月十六午间方才下诏令内阁并六部天官觐见,当众金口玉言要将这江山社稷尽皆托付于六皇子肩头。诸大臣听了一愣,纷纷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原道朝廷上下俱看好的乃是前头五皇子,怎么忽的皇帝就变了心思又看重去年才出来做事的六皇子?
丹陛之下那天家父子见下头无人接话只顾着互相看,脸色一径沉得往下掉,胸中正一团怒气烧灼,就见下头礼部尚书林如海站出来爽快接了诏,这才把皇帝并六皇子的脸面从地上给接了起来。整好林如海如今手里掌着礼部,主责天下礼仪典籍诏书之属,顺手便接了书写诏书之事。
只见林如海接过宫人奉上之笔墨,就地挥洒文字写就禅位诏书,内阁老大人们看都到这会子了皇帝也无反对之意,便就纳头拜倒认下此事,抬了原先的六皇子变做如今皇位上的圣人,前面的那位自然就成了太上皇。
当官当到能站在这里,俱不是傻的,众人都知道十五晚间这场宫乱没那么简单,否则今日如何不见五皇子来的?只怕这甄贵妃之死亦有问题,只没人敢提出来说罢了。既然上面是前头的说法,那下面不妨稀里糊涂统一口径,也好与皇家遮一遮羞。
几位内阁老大人心下暗道终究后生可畏,方才这林如海站得好,站得妙,恰恰站到前后两位天子心尖尖上。先前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这空出的时间整好让上面人看了不觉得他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又痛快利索一副忠君体国模样。对前面那一位来说,这就是大大的忠臣,对后头那一位来说,又是大大的能吏,里外里叫他做得两面净光,你还无甚可挑剔。待禅位之事定下之后,上皇因着精神短缺便又叫宫人扶着去休息,只留了新皇对着诸臣工商讨接下来该如何安抚百官乃至天下百姓。
如今内阁之下隐隐以林如海为首,俨然便是已经一脚迈进了宰辅行列的光景。方才新皇说了,旧事暂且先不论,首要先紧着拿出个章程开了戒严才是,刚出年节便出了这档子事儿,任谁脸上都无光,正着急找一床大被掩了方好见人。是以林如海对奏不如先拿太妃丧仪做由头,稳住局面及上皇心情,再腾出手慢慢儿做旁的。事缓则圆,如今只能暂且这番,京中人家但凡不傻的,都不会在皇帝心情不虞的节骨眼上冒这个尖儿出来。紧接着又听他奏道:“如今诸事繁杂,臣请先发上皇禅位之诏以安百官之心,再论太妃薨逝,敕谕天下。按例年后当赏去岁劳苦臣工,宜加封宗室,有上元无辜受戮者荫其嗣子以安宗室。再责三司之属彻查这些恶徒出处,与众宗室及天下人一个交代。”洋洋洒洒无非求个“稳”字,倒也不失为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