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完对凤姐道:“南安王妃自是好的不必说,只说这个翡翠却极聪明,越是远着儿子敬着儿媳,一家人在府里头日子越好过。话又说回来,如此心思灵巧的妾竟也不好,就怕万一哪日心思大了,怕是主母还拿捏不住!”凤姐脖子一扬道:“不过是个长辈赐下来的丫头,且不必废思量,见浮起来露头打压下去便是。不过听绣橘这般说,总是放心我们二姑娘,虽说不能大富大贵,到底平平安安。”贾老太太点点头,又问了绣橘一些日常家下之事,方才放她去寻主子。
迎春这边一进了院子,除了贾家姑娘外其他相熟的譬如宝钗、岫烟等皆围上来不住的看着笑,直把人看得双颊嫣红抬不起头。李纨避讳不在,宝钗便拉了她往素日常坐的地方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打发宝琴找惜春一块儿玩着,其他诸如探春等还是不放心,进来跟着一起坐下。湘云是个藏不住话的,跳出来打头道:“如何?那南安王府住着可还好?我小时候婶娘带着去过他家玩儿,记得有好大一片竹林雅舍,端底风雅不俗。”迎春先是红了脸,复又点头小声道:“府里头景色极好,就是无事不敢随意乱走,平日都只在院子里呆着。”探春也上来问问过得如何,见迎春确实气色好,心情也好才放下心道:“既是得了好归宿,便要好生谋划一番,一辈子的事儿,好不好但看算没算到。”迎春笑着点头应了。
旁的姑娘体谅她腼腆害羞,便不再多问,叽叽喳喳讲了这几天家里的新鲜事,哪个婆子赌酒叫抓了,老太太又讲了什么故事,宝玉赶着抄书练字赶到央着大家一起合伙儿作弊,等等等等,都叫她们讲得诙谐生动,惟妙惟肖。过了一会子,几个姑娘又说到今日谁做了甚么好诗上头,宝钗错眼不见拉了迎春一起往净室去。走出去屋子,跟着的白鹭取出备好的匣子塞进司棋手里,沉甸甸的唬得司棋一愣道:“这是甚么来的?”宝钗笑了抿嘴道:“你把嫁妆里的旧扇子都送与我,叫大舅舅知晓了定然不虞,这扇子当初琏二爷说过开价开到一千两银子一把,我只与你一万两的银票,还有一套首饰,且占便宜了。若是你不去银庄支取,只怕叫旁人昧了去。”迎春欲推拒不收,宝钗忙又拦了道:“这扇子我大有用处,若你不收这匣子,扇子也管叫与你送回去。”迎春听了这才收下,低声道:“得了你照拂还偏了你东西,这如何是好?”
宝钗笑嘻嘻道:“少不得将来去寻你玩儿,做些好吃的与我便是。”无非也就是随口一说,迎春还真就松了口气认真道:“这却可行,夫君说年后怕是要安排诸成了家的庶子搬出府邸另居。南安王府打发庶子出门,总有银子和宅子。家里就三口人,甚么样的宅子住不了的?届时便可请你们过府一叙,只别嫌弃简陋便好。”宝钗忙应下,两人这才又转身回屋子里。
这南安王府的新女婿霍衢一早送了新婚妻子回门儿,正经岳母没见着,倒是先见了婶子及其妹子。只听说如今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夫人是位继室,身子最近竟不大好,是以不曾拜见便也就算了,反正来日方长。只这贾家男丁一个个颇为有趣,一味窝在家里耍威风,竟无一人能在外头声名显赫的行走。席间辈分最高的便是贾赦,下头自有贾琏贾宝玉并薛家兄弟陪坐,这岳父是个糊涂的不消说,内兄乃是京中浪荡子弟里有名儿的荤素不忌,那二房幼子又一派天真,前些日子还在坊间口不择言闹出过大笑话。他且看了一圈,桌上贾家男子只知讲些风月,连作陪的薛家兄弟都有些面色尴尬,当下心中甚是心疼妻子,看着日头偏了便起身告辞。
回门儿本就要在日落前归家,贾赦便点头让丫鬟进去传话,约莫半个时辰,迎春才带着司棋、绣橘坐上车。那边婆子跑回来回话,霍衢再次冲岳丈并几位内兄并表亲拱拱手,这才也坐进车里催了车把式往南安王府慢慢走走。迎春一向都是个柔顺的,见他进来忙让了让,又让司棋绣橘取了蜜饯出来摆着消闲,两人面对面坐了晃晃悠悠一路不必再提。这边上门儿的贵客一走,那边亲戚们便也就散了,大年初二且还在年里头,人都懒懒的想在热炕头上歇着猫冬,若不是亲戚之间磨不过谁乐意跑这一趟。宝钗与迎春等人道别等车返家,进门儿二管家满脸喜气报信儿道:“禀太太、两位爷并两位姑娘,今儿有两家派了来拜年送礼的,一个写着杨家,一个写着沈家,小的不敢自专,特特等了主子们示下。”
薛太太忙进了正院,先叫取了杨家的看,中规中矩的四色礼,又有一套新的针凿物件儿。薛太太看了色色满意道:“这杨姑娘眼看是个勤谨的,心思灵,手也巧,真真儿越看越喜欢。”宝钗见又有给自己的礼,忙叫莺儿去开了妆匣取平日自家做着玩儿的堆纱花卉,并家中预备好的回礼一起送去。再看另一份儿沈家送的,乃是个大草筐,翻开一看里面存了花花绿绿各种鲜果,大多并不是眼下季节能得着,估计是那有手段的人家想尽法子存到年下拿出来卖的。薛家若是真想吃倒也不是弄不来,只这些东西原本不受放,天南海北的让商队带了着实麻烦,因此年节下也就是普通的苹果橘子柚子橙子梨之类,如今吃絮了年菜一见这水灵灵的果子眼睛都觉着舒坦。薛蟠忙叫开了个大个儿石榴先孝敬母亲消消食积,又叫婆子提了两串子葡桃洗干净讨好妹子,心里只觉得这沈兄弟着实是个细心仗义之人,脸上顿时体面不少。薛太太吃了几粒石榴子儿点头道甜得很,吩咐管家回了不少蜜饯并两罐儿蜂蜜,又叫下人好生将鲜果照看起来,说不得大爷娶亲的时候席上还能摆几个增回颜色。
等过了初四,薛家上下彻底忙起来。薛蟠院子叫宝钗里外整了一遍,家具早早按着薛太太的意思换了一水儿黄花梨,金灿灿的纹路在日头下一照确实亮眼。李嬷嬷给薛蟠掌了这么些年院子,早将此处盘得如铁桶一般,眼见主家有喜,少不得抖擞精神亲自出手里里外外又将铺盖陈设俱都重又处置一遍。到了正月初十,铺子里将吉服送进来,薛家上下索性都新得了两身儿喜庆颜色预备着,单等十五那天迎新奶奶进门儿。
宝钗做主将正院、外院并单一个客院都留出来做宴席。正院安置了女眷坐在里面,两旁竖上屏风还可用作新人行礼,男客里头家里勋贵亲戚们安置在外院儿,平日预备的客院留给薛蟠单请些不方便与四王八公诸老亲坐在一起的客人。不管人来不来,帖子总要下,席面也得备好,就算是做个意思出来也得让这意思能叫看得过去。因怕正日子的时候厨下忙不过来,还提前从自家酒楼调了几个师傅进来帮手,又多多的备了菜蔬肉食,种种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光吊汤的火腿就让伙计赶着年前从金华拉回来了两车,其他之物只有再想不到的,没有预备不到的。
十一薛太太又请了官媒人家来,这次宝钗宝琴皆列座陪着请官媒人用了饭,又由李嬷嬷取出一方紫檀木拜匣放入早就和好的婚书并双方生庚,郑重将拜匣交予官媒人道:“辛苦辛苦,虽是宜室宜家的天成佳偶,还需仰赖您传书报喜,多谢多谢。”官媒人接了匣子道:“令郎一表人才,杨氏女贤惠孝顺,正是前世姻缘,贵宅合该喜乐。”说罢薛太太带了两个女儿起身谢过她,官媒人便带了拜匣往杨家去行请期之礼。
说是请期,实则两家早就约好了日子,如今不过白走一趟程序罢了。官媒人去了就回,带着中间捆了红带子的拜匣交换与薛太太。薛太太喜得手直抖,忙叫薛蟠去把匣子供在祖宗牌位前面好叫他们也知晓这个好消息。
又过一天到了十二,衙门里已经开了印,薛蟠早早儿去应了卯,眼瞅着没甚事儿可忙便满礼部衙门跑着送了帖子。原本这帖子应该是家里派管事专程送到各位大人府上,可是薛蟠嫌不够恭敬,索性自己写了带到衙门里亲自送。林如海作为礼部尚书自然头一个收着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道:“这辞藻甚是华丽馥郁,只字着实不开窍,勉强横平竖直能看罢。”又看了一遍笑着打趣薛蟠:“我家里常听小女说你妹子是个博览群书的,别是你妹妹与你捉刀拟了稿子抄来的吧?”
薛蟠挠头嘿嘿一笑便招了:“我先前写的叫妹子快嫌弃死了,说是都用俗烂了的句子,硬叫重新改成了现在这样,我也觉得好。”林如海叫他气笑了道:“去吧!还不速速离了我眼前,背这么多唐诗下去一点子长进都没有,蠢!”薛蟠一溜烟儿跑到正堂门外,又拐回来不放心道:“过几日您必得去家里吃酒!我妈交代了,您要不去,不管甚么日子都要收拾我不敬师长之罪哩。”林如海端着茶碗点头挥手让他出去,忽的又想起来忙喊着交代道:“别忘了补个事由条子,你后几日成亲有这个便可在家呆上半个月再回衙门办事。索性现在还没忙起来,且先叫你好好歇歇儿,回头方能放手使唤。”薛蟠在外面“嗷”的应了一声,这才去寻了其他诸位大人并平级同僚一一送了帖子。
如今薛蟠在礼部补得亦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隶属仪制清吏司。他早年下场的卷子早教人翻出来,礼部上下谁不知这是个“背”秀才,举人身份还是当今赏的,是以无人敢叫他真的去做那些仪注勘校并侍奉宫中之事,平日也就抄抄卷宗打杂罢了。然薛蟠与礼部尚书林如海有师生之谊,岳父又是曾经的传胪,只看这两人脸面就得给这呆子一份儿体面,因此人人都笑着应下日子,少不得赶早过去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