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翰林这才坐下气得粗喘了道:“当初薛家入京时,我确是不看好这户人家。好端端的赖在亲戚家不走,忒是商人嘴脸。然而如今其子薛蟠补录了礼部郎官,又与礼部尚书有师生之谊,且其姻亲贾家如今又是皇亲国戚,便是想要退亲,也无处寻得由头。况且媳妇子娶回来,如何调、教还看婆家功力,我梅家亦是书香门第,如何还教养不好一个儿媳妇了!”梅问鹤端了热茶与梅翰林,坐在下手处叹道:“儿子今日见了薛家薛蟠薛蝌两兄弟。那薛蟠乃是彻头彻尾的蠢物,无非傻人有傻福,运气使然罢了,若说今后能有何建树,恐怕这辈子也就那样儿。倒是薛姑娘之胞兄薛蝌是个人物,可惜整日行那商人之事,委实不知于仕途有何益处。”梅翰林咳了一声斥道:“没见识的,那薛蟠是个蠢物朝中何人不知?正因为他是蠢物才妙,不然好事哪里轮得到旁人头上。莫说那薛蝌行商人之事,等你出了仕自然明白为父今日苦心。”
梅问鹤并梅太太两个不敢与他强,只诺诺应声,天色已晚,便各自安歇暂且不提。
那边薛家送走了梅氏子,转头薛太太就不乐意道:“这梅家下人也真是猖狂,爷们儿去未来正妻家拜访,屋里人如何就敢给戴了合欢如意的荷包?真真是臊死人了,枉为读书人,不知羞耻!”宝琴还小,且听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宝钗忙叫人送她先回去,又请了苏嬷嬷单门儿偷偷讲与她听。
薛蟠、薛蝌知晓此事亦是满脸铁青。男子娶妻前有个屋里人本也无可厚非,大多都是长辈赐下的,长者赐,不可辞,收也便收了。可一个大男人竟管不住个妾?说出去多稀罕啊。出门穿戴什么都不走心再看一遍的,可见对薛家也不是甚为重视,这婚事说不得且不中人意。宝钗亦皱了眉道:“这梅家早不来,晚不来,家中刚有些起色便来了,往好处想是不给咱们添乱,往坏处想指不定就是看着琴姐儿嫁妆好,这如何使得?或不是咱们都把人想得太坏了,依我的意思,来往便来往,只别先提走礼下定之事,赶紧叫人去街坊里细细询问了梅家诸事再论。先前叔父无非是嘴上一说定了梅家,此时后悔尚且来得及,琴姐儿年龄又小,就算是万一不好退了也不怕等上几年,只别埋怨我多事便好。”薛蝌忙起身冲宝钗做个大喏道:“劳烦大妹妹替琴姐儿操心,这婚事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儿,赶在头里甚么细微之处皆不为过,哪里就敢埋怨多事,求还求不得哩。我看不如就依大妹妹的想法,咱们先想法子多查访查访,万一梅家有个甚不好的也可早作打算。”薛蟠并薛太太皆点头同意,当下就喊了大管家把差事交代下去,薛太太磨着后槽牙道:“不拘使多少银钱呢,务必给我把梅家上下三代的事儿掀个底儿朝天,不然琴姐儿出阁的时候就把你们一并陪嫁到梅家去!”
大管家憋了笑忙拱手作了好几个揖才退下去,连宝钗也觉得母亲近日越发孩子气起来。薛蝌这会子又冲薛太太鞠躬道谢,托了宝钗回去好好劝慰妹妹,这才与薛蟠两个起身告辞往外院去安歇。
到得第二日,薛蟠早早去衙门应卯,见了林如海也不含糊,张嘴就问那梅翰林之事。也是巧了,这人原是林如海前一榜的二甲第五,是以还算有些印象。林如海喝了薛蟠端上来的热茶,这才慢慢与他道:“这如今的梅翰林,我恍惚记得他原是寒门仕子,祖籍在甘陕道。后来中了进士点入翰林院,一呆便是十几年不动地方,与你那贾家姨夫堪称一对儿,到如今还是个从五品的侍读。都说穷翰林穷翰林,他家里因太太颇会治家倒也不能说贫寒,面儿上看与你那认的妹子倒也可称相当。若论后宅阴司之事便不知了,好不好的再托些有本事打探这个的人问问。”薛蟠转念一想便把主意打在沈玉脑袋上,他只忖着锦衣卫几乎都快会飞了,打听个穷鬼家里养了甚么玩意儿岂不是手到擒来。
等到下晌,左右看看衙门里无甚要紧事,薛蟠交代了小吏几句拿着斗篷就往外偷溜,礼部不少人皆如此,因此倒也无人注意他。这货也不敢骑马,往街上买了两斤卤肉提着,只带了来福一个便朝沈玉平日镇守的据点去。不巧人不在,倒是柳子安笑嘻嘻接了他进来问:“薛大兄弟,来就来呗,手里还提甚么东西!”薛蟠想着这事儿也不大,不管谁吧,能打听清楚就成。因此把卤肉往柳子安怀里一塞,握拳作揖道:“今儿是有事求上门呢,两手空空怪不好意思。我有个妹子,本是定于翰林院从五品编修梅家家里,昨儿忽然发现那小子有些猫腻,因此想求弟兄们帮忙给看看。这不是怕妹子掉火坑里吗,等嫁过去再发现不成也不能把人打死不是?”柳子安听完才拿起卤肉嗅了嗅,点头应下:“不是甚么大事,看在咱妹子的份儿上,三天之内保管给你把梅家哥儿有几条汗巾子都查出来。”说着掂了掂卤肉笑嘻嘻道:“还没到下衙时候,就不多陪了,回头一块儿出去吃酒!”
薛蟠拱手谢了他,颠颠儿带了来福又跑回礼部衙门,假装自己没有偷溜出去转圈儿。等过了一会儿沈玉带了卷宗回来,打眼就见柳子安正坐在那儿有一口每一口吃肉呢。他一见沈玉进来,笑嘻嘻又塞了一口吧唧一下才道:“方才那薛大呆子来寻你,不巧竟没遇上,留了这卤肉便宜我。”沈玉只当他截了道糊,伸手便往盘子离去打算抢几块。柳子安眼疾手快连盘子一块儿端走,嘴里边嚼边道:“这是人托我办事的谢礼,你又没出力气,吃甚吃!”沈玉奇道:“薛蟠托你甚么事儿来?”
柳子安见他收手,这才坐回来把盘子放好继续道:“他那妹子这几日说了人家,男方乃是个翰林院侍读家的哥儿,估摸着昨日去了薛家拜访。说是发现人有些不妥,怕妹子进火坑,因此便托人查访一番。”言语间诸多模糊之处,大差不差是这个意思罢了。
沈玉这边一听就急啊——这姑娘我都看中了,抓耳挠腮想了好久想着怎么套近乎呢,怎么地就让旁人捷足先登呢?他自是知道薛家还有个养女,可一则与宝琴不熟且又关心则乱忽略了去,二则乃是按排行顺序来说接下来轮也轮着该宝钗相看,再想不到事出有因,竟把嫡长女给隔过去了。柳子安美滋滋又嚼了几块卤肉,只听沈同知就喊了个探子来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瞪大眼睛道:“怎地?沈同知,你不至如此吧!”他还道沈玉是跟他闹着玩儿呢,哪知人心里急得如长草一般坐立不安。
只过了一顿饭工夫那先前出去的探子便回来了。如梅家这般人口简单、家世清白、数年都无甚能为的清流最好探查。只需买通几个雇来帮工的下人,想知道甚么都可轻易得来,平日里锦衣卫连线人都懒得放的。猛然间沈同知对这么个亦无本事做坏事的穷官儿上心,探子这一路心下还疑惑呢,仔仔细细把梅家内外俱查了一遍,连梅家独子梅问鹤书房里那些包了圣贤书皮的《会真记》都查了出来,确无任何疑点方才速速回了据点回话。
那探子脸绷得紧紧的,冲沈玉握拳行礼后站直了回话道:“回大人,那梅家已经查清楚录下来了,请大人翻阅。”沈玉接了条子过去一目十行的看,只见上面写着梅翰林平日爱好、踪迹如何如何,朝中与何人走得近或有结党之兆;又有梅太太平日好拿银钱去与一家钱庄私下里放利生息;再一个便是独子梅问鹤,房里竟然已经有了两个庶子,只怕旁人知道不好说亲,偷偷在梅翰林老家那边交与祖父祖母养活,一家三口皆让人无话可说。
沈玉看完沉吟片刻,抬头看看已近下衙之时,急忙起身穿了斗篷拿着条子又往外走。后面探子见他步履匆匆还当果有甚么重大案情,本欲追上去跟着,却又叫柳子安拦下塞了半盘子卤肉来:“辛苦你跑这一趟,此乃事主的谢礼,味儿甚好!”探子这才知道乃是为了私事走这一遭,倒也不恼,坐下就着热茶伏案大嚼一通,末了擦擦嘴道:“动问佥事,这等好事往后还有没?管叫包在小的身上,腿快嘴紧,再没担心的。”柳子安笑着骂了他一句:“你这猴崽子糙货,吃这一次便吃住味儿了?看敢不敢往沈同知面前这般淘气。且去吧!”那探子笑嘻嘻把剩下卤肉抱起来塞进怀里打了个千儿道:“佥事可还有甚事吩咐?若是没了小的想把这肉带回去叫老娘尝尝哩。”柳子安一听便把他往外赶:“快去快去!早知你老娘好这一口,方才便不允你吃那么老些了。这肉乃是东大街那边一百年老店弄的,据说本朝开张的时候这店就在了,因着它味儿好,不少来朝贡的蛮夷都买个不停。寻常人家一个月能买上二两打打牙祭便了不得,你刚刚那几口吃了有小半斤!”
探子弯弯腰,“嘿嘿”两声揣着肉便跑了,柳子安摸了下巴笑笑才把卷宗收起来,便又想起沈玉今日所行之事,越发觉得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如意合欢,侧重点在合欢上,一般是妻子做了送给丈夫的私密情趣小物件,相当于两口子浪漫时候写的情书,只不过表现方式比较含蓄。原文里查抄大观园□□是邢夫人看见贾母丫鬟傻大姐捡了个“春意香囊”,上面有“妖精打架.avi”......大家都懂吧?这种合欢荷包相当于春意荷包的低配版,所以梅先生的行为相当于第一次见白富美相亲对象的时候不小心叫人发现了手机内存里的东瀛佳丽们,顺带着连未来丈母娘并大小舅子都一起了解了一下他对于女性美的倾向......结果必定是要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