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直到天光大亮亦未曾合眼。自元春回宫后,贾家上下人人力倦、各个神疲,十七头里林如海就派人接了女儿回林府,只说上元开宴时再送来和小姐妹耍,仅留了薛家一家住在梨香院。薛蟠每日里早早出去上衙门打杂,贾琏等贾家诸子弟寻了他几次未曾寻得,心生一计且约了王家的王仁并其他四王八公几家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攒出一个帖子递进来。薛太太见了还当是儿子在外头结交的朋友,高高兴兴做主应下,只待薛蟠归来说与他请假出去消散消散。
那薛蟠,大半年功夫,吃着老大夫开的消肿化瘀药,又天天早出晚归勤谨跟了林如海打杂,竟是跟泄了气的球儿似的瘪下来,先前贤德妃娘娘省亲时贾政见了这外甥颇为惊讶,只当他读书读的辛苦病了呢,这会子换了衣服走出去竟也颇能入眼,就只依旧呆里呆气。晚间儿从外头回来拜见了母亲,薛太太把白日里收的帖子给他看道:“我寻思着,你能在京里结交些朋友也是极好。咱们薛家是买卖人家,少不得要靠了哪条路子呢,在外头手脚莫拘着,千万大方点儿!”说着让家下人去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出去吃酒会账,便哄了忙的一脑子浆糊的儿子去洗漱了用饭。
如此过了两三天,贾家方才将省亲动用之物一一收拾过,这日薛蟠果然跟林如海告了假在家等着贾琏诸人,薛太太带宝钗宝琴去王夫人处闲聊,因见着探春在外间绣一副慧文,就让两个女儿同去找她说笑,自己带了丫鬟婆子与王夫人坐在东侧小三间儿里磨牙。
宝琴年龄小,因见廊下花池子里有点点鹅黄乍破,便叫小丫头去折了一支迎春花儿进来赏玩,宝钗逗她玩儿呢,取了块白绫子用绣箍崩好迤迤逦逦画了幅疏阔的残雪迎春图做花样底子。探春侧过身来看了两眼笑道:“这个好!琴妹妹整好与宝姐姐一齐扎出来,少不得下个月二姐姐生辰做礼送与她。”宝琴便笑着闹她,三人挤在一处嘻嘻哈哈,看得内室两位太太亦眯着眼睛笑。
王夫人此时才叫个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女儿总算在宫里出人头地,儿子也在家学里进学了,亲戚又扶持,真真是荣国府中除贾老太太外再无人是其一合之敌。因薛家建园子出了大力,是以其对这个妹妹很有几分尊重,每每寻了空就去请薛太太过来坐坐,此时见了外间的热闹便赞道:“宝姐儿果然是个好的,带着姊妹们也叫人放心,再不像我们家里的几个孩子,羞手羞脚的。”
薛太太转头就赞起宝玉:“还是宝玉看着齐整,又孝顺又知礼且还进了学,将来少不得为娘娘之左膀右臂。”夸了又夸,极尽赞赏之词,王夫人便知道她话里什么意思。然此时贾家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自然对儿媳妇更加挑剔。黛玉有个二品大员的父亲在其眼中尚且看得淡淡的,宝钗家里顶着个皇商之名,纵使之前千好万好,现在用不上了也就那样。
是以王夫人就笑着只当甚也没听懂,随便喊了身边金钏道:“去我库里翻检翻检,依稀记着年轻时收了好些娇艳料子,我现在年龄也大了穿不得,不如给她们小姑娘裁几身儿新鲜衣服欢喜欢喜。”金钏应下,出去又找了个婆子跟着一齐开了王夫人的私库寻东西,这边王夫人才又笑着对薛太太道:“要说我这宝玉,生来也是七灾八难的,前时不是还认了个姓马的道婆做了干娘吗?因着没甚用,老太太又做主去观里供养了替身,只那老道长说过不可早论亲事,是以就这么拖着,我心下亦是急呢,可惜当不得这个家。都说成家才能立业,也不知这缘分到底在什么地方。”
薛太太勉强笑了应和几声,转眼就见金钏身后带了两个婆子抱几匹绸缎进来行礼道:“回太太,库里配得上宝姑娘和琴姑娘的料子都叫我搬出来了,说不得叫奴婢讨双份儿赏呢!”这些料子,有玫瑰红的闪缎、嫩黄的提花缎、银红的章绒、薄荷色的银缎,藕荷色的妆花缎,果然样样精致细腻。虽说都是好东西,可在薛家人眼里却也没那么稀罕。薛太太正不痛快呢,见了这些无甚心思,只淡淡的对王夫人道:“劳姐姐破费,这好东西给她们也不过糟蹋物料,小孩子家家一人拿一个去玩儿罢了。”
平日两家相看,若是看中了,男方长辈会送些簪环钗子之类与那姑娘,若是未看中也不叫人面儿上尴尬,均是给了衣裳料子把人送出去。是以薛太太一见姐姐不当不正的送了缎子,脸呱嗒一下就沉下来,张嘴就想说女儿嫁妆丰厚之事,那边宝钗听见金钏儿讨赏的说笑话立刻带了宝琴探春在外间门边道:“我恍惚听见姨妈要打赏什么呢?可有份儿的?”
薛太太便把嘴里的话咽下去缓了脸色道:“你家常不是喜欢琢磨这些么,可巧你姨妈要赏你乖巧听话呢,还不好好带着姊妹们进来。”宝钗就笑着自己掀了帘子走进来,冲着王夫人薛太太福了福,这才去看金钏摆在桌上的料子。宝琴平日在家也多见这些,只和探春挤在一处嘻嘻哈哈,三个姑娘样样品评一番,最后宝钗要了薄荷色的银缎,探春要了藕荷色的妆花缎,宝琴则取了嫩黄的提花缎,说笑着要用这三匹缎子攒出三套一摸一样儿的衣裳穿了玩儿。薛太太见女儿喜欢,一时也不好再说甚么,稍坐一会借故辞了出去,带了宝钗宝琴便回那梨香院,讪讪的想着等儿子回来便与他说明儿一早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超级痛苦,一边翻原著,一边翻早先在博物馆拍的照片参考着写的。至于布料配色......这个锅是睿哥他爸的哈!
第26章 [倒V]
拐回头却说薛蟠这边, 早间起来哼哼哈哈洗漱又用了饭就在梨香院的前院儿里无所事事转圈儿。因着早就请了假,是以这一整天都闲着。薛太太前几日替他接了贾府子弟们攒着一起递来的帖子,又说有王仁并其他四王八公家的公子一起, 薛蟠傻乎乎的想着估计与林如海衙门里见的差不离儿呢。他且慢悠悠换了身新作的家常衣裳,腰间挂了妹子亲手绣的四君子荷包和岁寒三友的扇子套, 想想除了老娘明里暗里补贴了二百两银票,又取了些碎银铜板之类塞在腰间, 就坐在前院垂花门下头喝茶吃蜜饯等人。
这一顿好等, 直等到巳时二刻贾琏身边的小厮兴儿才跑来敲门。门子将人引进来, 兴儿见着薛蟠翘了二郎腿正自己乐呢,连忙上去拱手打个千儿道:“薛大爷, 小的来报个信儿, 我们琏二爷昨儿就在外头订好了席,怕您不知道地方专门让我先过来知会一声, 二爷等会儿就过来再请一请您。”
薛蟠此时倒好性儿,也不与他恼,只叫自己身边的来福领了兴儿去喝茶吃果子, 又等了一会儿, 贾琏骑个灰不溜秋的大骟马就来了。门子听见动静出去一看, 原来是荣国府长房的爷们儿,忙将人请进来。贾琏就着下人肩膀衬了一下从马上下来,马鞭往后头长随手里一扔就进了院子,就见薛蟠正起来抖衣服上的点心渣子。
“哎呦,薛兄弟, 劳你好等。昨儿我们出去寻了个好去处,因此回来晚了点子,这早间就起迟了。”贾琏拱拱手笑嘻嘻来了一句,那边薛蟠忙也拱手还礼道:“无妨,今儿林姑父放了我一整天假呢,迟一些亦无妨,只别误了明天的事儿即可。”这话听得贾琏嘴角直抽抽,心道你个薛家说一不二的爷,怎地就这么听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林家亲戚的话。一时又疑心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故意拿林如海吓唬人,想来想去看着薛蟠脸上蠢兮兮的顿觉自己是想多了,也就扔脑后笑道:“放心,一准儿误不了林姑父的差事。”
说着两人一起出了梨香院的门儿,这边是条接着荣宁街的小路,平日里也无甚人来往,薛蟠上马牵了缰绳,老老实实沿着路边儿和贾琏并排往外走。走着走着走到城北边儿一处酒楼,看门脸儿也就那样,还不如薛家自己开的呢,薛蟠心想这琏二果如外头传言一般吃老婆管,请人吃酒竟跑到城北来,还选了个这么样儿的地方,可见其囊中羞涩。
两人到了酒楼幡儿下头,早有伙计跑出来点头哈腰帮着下马牵蹬,薛蟠身边跟了来福来旺两个长随,一个去跟着安置马匹,另一个上前掀了帘子。这酒楼里头看着也是普通,说不来什么料子打的桌椅板凳并柜台摆在里间儿,看上去尚算干净,稀稀拉拉客人也不甚多,许是还没到饭点的缘故。贾琏快走两步往前头引路,薛蟠就跟着他,两人往西头走了两步就见一座黑漆漆的木楼梯,沿着楼梯上去二楼庭中也无甚人,再往西里头走到底是两扇乌黑菱格大木门。
贾琏笑嘻嘻伸手在木门上敲敲,里间儿立刻有伺候的过来开门,薛蟠往里一看,竟是一片刺眼的金碧辉煌。六、七个勋贵子弟东倒西歪搁里头坐着,主位上坐了两三个打头的,其他贾府并四王八公家的子弟们分列左右,席间约莫陪了三五妓子说笑,见着薛蟠来了忙起身过来互相厮认。贾琏串着给他道:“那位是王大人家的子侄,那位是北静王府的旁支,那位是冯家的,还有那位是卫家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薛蟠团团冲人拱手,互相见过礼后便入席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