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跑堂的讲得意犹未尽,柳湘莲听得有趣,便把最后半角银子赏了他道:“故事说得不错,赏你买二两卤肉打个牙祭。”跑堂的千恩万谢下去,又加倍信心给柳湘莲租的房间换上新被褥,水也热热的备好,在不必多操心半点。
苏州城里头还是热闹,南来北往做生意的熙熙攘攘,人最多的要么是胭脂香粉铺子,要么就是临街扎油纸伞的,要不然便是那些贩卖丝绸布料的门脸儿。柳湘莲满脑子都是那甄姑娘的影子,忍不住开了窗户往人家家看,大门口那一家三口早回去了,只能看得几处屋檐并大门外头的门廊和粉墙,其他再没有露出来的。他心下暗道,这怕不是姻缘到了,怎么就觉着心里火烧火燎的想着不能叫这女孩子跟了旁人。只自己确实是头一次来苏州,这边也没甚么亲戚长辈能搭上话的,原地转了两圈儿着实没法子,只能气闷闷洗漱后取出祖传的一对儿鸳鸯剑背在背上,满腹心事下楼出了客栈满大街的逛……
那边甄家老两口确实是趁着春光正好带了女儿出去踏青散心。英莲打小儿糟了大难,好容易回到父母身边儿正是亲热时候,偏有那些恨人有笑人无的长舌妇平地编出多少谣言,只说这姑娘叫拐子带出去这么些年,年龄大了才寻回来,还不知在外头都经历了些甚。人家话也不说透,只做一副同情状,你便是要打上门与她理论也理论不得。金陵那边的甄家本家又早就完了,如今谁还怕那个“甄”字,这个哑巴亏少不得只能硬生生往下咽。也就是这几天叫外头的流言弄恼了,甄家才阖家选了好日子出去转转,省得闷在家中镇日净生气了。
转了几天,心情虽说好了些,可也总有些本地的无赖子远远坠着。甄士隐晓得这些浪荡子弟想些甚,无非就是欲把女儿纳了去,打算吃下自家这注绝户财。这样泥猪癞狗一样的人物,甄士隐夹半拉眼角且看不上,更不会应允女儿婚事,这些无赖闲人可不是就动脑子想走些偏门儿路子。这姑娘家要是在大街上叫人臊了皮去,便是不嫁也得嫁,总不能往庙里去吧?是以不少无赖子跟着就像寻机会凑上来占便宜,把个甄士隐甄老爷烦得恨不得统统一顿打死。
也是合该姻缘到了,没几日封氏带着英莲往兄弟家去见嫂子与女儿说合婚事,路上正叫个盐商家的哥儿给拦了。这小子家里旁的不多,就钱多,不知打哪儿听说甄姑娘标致得不得了,就带了一班打手想把人直接拉走。正巧遇上柳湘莲在街上逛,上去三拳两脚把登徒子尽数放倒,抬头一看:“哎呀!”可不就是那朝思暮想了好几日的甄小姐么?
柳湘莲心里便把封氏看成了岳母,屁颠屁颠将母女俩好生送回甄家宅子,甄士隐听说老妻并女儿差点在外头受了委屈,若不是一壮士路见不平出了手,只怕姑娘不知道要往谁家后院儿里抬。这可不得了,特特往外头最好的酒楼里点了一席,尽是烧海参烧鹿筋的硬菜,又嘱咐即便要店家加味用作料,将柳湘莲奉若上宾。
这柳湘莲也有意思,人家请他吃酒做谢,他就坐下了一杯一杯吃,边吃边悄悄将自家底子透出去。甚有个武官的缺儿补在身上,甚理国公的旁支——这会子他倒不嫌弃那府里亲戚腌臜恶心人了,总归扯出个虎皮好听不是?那甄士隐也有心,自家姑娘容色极好,寻个一般人家只怕真保不住她,等两个老的蹬了腿儿,这孩子孤零零的可该怎么办。又一听柳湘莲说的家世极好,且小伙子生得俊俏,心里就先愿意了□□分。待旁敲侧击听得这哥儿无甚男风的嗜好,家下也有几分营生,还有亲戚帮扶,恨不得就把人灌晕了签字画押抓来做女婿子。
等送了柳湘莲出去,甄老爷就与甄太太道:“这已是最好,再没有更好的。眼下外头上门来说合的为的要么做继室要么做贵妾,谁家好好的孩子愿意这般糟践呢?”甄太太封氏就有点子犯嘀咕:“听你说得,这柳哥儿色色都好,那怎么都二十好几了也不曾娶亲?再有这人忽的从京城来,咱们也不知其底细,怎能随意把女儿许出去。再者,说不定人家不乐意呢,难不成你还能硬逼人家不成。”甄老爷摇摇袖子:“你不懂,我看着小子八成有几分想法,再拖人往京里打听打听,成不成的总要问问,不问谁知道能成不能成!”说完便出去寻人帮忙,一查二查人都说柳郎君乃是个再豪爽仗义不过的人,也确实是理国公府的旁支子弟,还有兄弟在要害地方当差,还有个姑姑关照着,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来回月余时间打听了柳湘莲的事儿,甄老爷愿意了,甄太太还是不情愿:“这哥儿也太不爱着家了点子,你看看,一年有几个月是老实呆在京城的?今天这儿、明天哪儿的跑,英莲怕是要吃苦。”甄老爷就劝她:“男人么,没成家的可不是见天四处去,一成家就收心了。这柳哥儿出身好,但是手头不宽裕。咱们家这几年光景好了,但是这背后有没有靠山、重要不重要,你比我明白。大可以在京里买个宅子与英莲陪嫁,将来他们乐意在京中住就去,不乐意了也可回苏州和咱们一起过,反正柳哥儿上头父母姊妹一概皆无,跟招了个上门儿的无甚区别。”
旁的还可,只能想法子叫女儿女婿别离的太远,甄太太就满意了。
甄老爷急忙请了好友做中人,又在外头宴请了柳湘莲,酒过三巡说起家中有女待字闺中之事,正中某人下怀。柳湘莲当即表示屋里正缺个浑家,中人一说合撺掇,便取出鸳鸯剑权做信物交给了甄士隐,自己美滋滋转头就与姑姑并柳子安去信说是往江南玩儿了一圈顺便寻了个媳妇。
柳姨妈一接着侄子的信,先是气得骂了几句,拆开再一看又高兴得紧,立刻叫儿子也请了假,带上礼物乘船逆流而上往快了赶去苏州好上门给柳湘莲提亲。两方大人一见面,柳姨妈与甄太太可谓一见如故,多少亲家们扯得能打起来的事儿到她们这儿就都有商有量的办了。想着两家孩子年岁都不小,甄士隐干脆定了一年时间走礼,一年后将姑娘嫁出门去。
两家庚帖一换,甄家果然在京里买了个小宅子与英莲陪嫁,嫁妆单子上那些田地都在南方,只说将来叫姑娘自己看着合适的再重新倒腾。柳姨妈也实诚,把自己手里与柳湘莲收着的产业尽数交还与他,又反复交代道:“你岳父岳母年龄都大了,可在京中晚婚后带着媳妇儿过去那边住几年,等你媳妇尽了孝、送走了老头老太太再回来京城长住,都随你。只不能成了亲还跟光棍儿似的拔脚就走。”
柳湘莲在京中也有相识的好友,忽的听说他要娶亲,各个赶来帮忙。这里头薛蟠、薛蝌兄弟俩乃是头一个高兴的,直接拿了个地契出来送去柳家,又招呼着帮忙重新打扫修整,等柳姨妈并甄家人过来就能把行礼拖进去住。
等柳、甄两家正经办了喜事,英莲便小姐高高兴兴嫁出门,三朝回门儿两口子干脆作别京中诸亲友,趁着三月风景正好与岳父岳母作伴回了苏州去。再往后几十年人说起都只有夸这柳郎君有情有义的,连口子就没拌嘴红过脸,夫唱妇随佳偶天成,再没有这么好的一对儿玉人儿。
第125章 番外
史湘云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 前后能分成三块儿。前面那块儿主不主客不客在叔叔婶子家里住着,时不时还有祖姑婆接去消散消散,那就是她过得最高兴的时候。
那时候贾家多好啊,一整条街都叫东西两府占满,后头一条巷子里全是家下人,再远点又是旁支聚居, 可以说京城西边儿一个“贾”字不说填了一半, 三取其一是有的。祖姑婆家里头有数不清的下人服侍, 女孩儿只把针凿女红做个耍子,再不像史家那般阖家衣裳配饰都得娘儿们起早贪黑自己动手裁剪缝制。表妹们都有婶婶身边的婆子帮着弄, 就只她带着两个丫鬟, 怎么做手脚都是慢的。
有一回不小心跟袭人那丫头抱怨了一回, 转眼这话就从贾家传回史家, 两位婶婶虽说不好当面儿教训她, 可后来也连着吃了好几天冷菜冷饭。
外头不晓得的人只说自己懒,女孩儿家多做些女红也可添做嫁妆,将来嫁出去也好看。可是史家弄得这些料子面儿上看着好,实则内里稀得很,上身洗个两三水儿就要走样子, 三人紧赶慢赶也只得做出应季能穿的衣裳来。时不时婶子总要带自己出去与人看看, 好叫众人都知道他们没苛待这个嫡长子留下的遗腹姑娘, 那你不能天天的穿同一身儿衣裳见人吧,没奈何,只得点灯熬蜡的想法子掖。
人都笑话她好穿旁人衣裳, 要是自己衣服足足的,谁又乐意把旁人衣裳往身上披呢!彼时她最想的就是能长长久久住在祖姑婆家就好了,总不必看婶子脸色,去了又有好些同龄的姑娘在一起取乐,方才不叫人觉着白活了一回。
说起来,祖姑婆家里与她最投契者莫过于林姑娘与薛姑娘。早先她与林姑娘最要好,两人几乎同坐同卧双生子似的黏糊着。若不是中间夹了个宝二哥哥,只怕两人能好做一个人似的好一辈子。湘云想起来就觉着,少时宝二哥哥就是她见过顶顶好的男子了。又温和又软款,跟谁说话都哄着劝着,只叫她觉着自己真的就是侯府千金,不是那寄人篱下的尴尬人儿。明明是她先认识的宝二哥哥,后来又认识了林姑娘,小姑娘之间玩儿的好好的,忽的宝二哥哥和林姑娘就天天腻在一处,头里就没自己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