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先不管爷们儿们在外头都忙些甚,这日子转眼过得飞快。等满月的时候沈家又摆了回酒,这次宝钗亲自抱了孩子出来见过客人。堂客们上下分了八桌,上头都是各家太太奶奶,下头临着院子里的花木坐的尽是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吃到一半便有客人陆陆续续告辞,能坐到最后的通常都是及亲近的亲戚朋友。
迎春带了探春惜春上来与宝钗道谢,宝钗把孩子交给苏嬷嬷挥了挥手道:“甭谢我,要谢就去谢侍书那丫头。一个姑娘家,为了主子尽心竭力,再没有比她更忠心的了。”迎春忙道:“可不是?如今我留了她暂且待在身边儿听用,等三妹妹出了门子再叫她过去。不过这姑娘如今是自由身,再要用时多两个心眼儿。”惜春不爱听这个,低头就像往外头去,还是宝钗拉了她道:“你托我帮着给妙玉师傅寻下处呢,已是寻到了。就是早先一直圈在屋里不得出去,就给忘了,今儿见了你才想起来。寻得乃是一位宗室里的老王妃,家下除了嫁出去的孙女也没有甚么乱人,清净得很,每日里就研经讲经,再无其他。”说着叫白鹭带了惜春去一旁与她细细说,这边小声儿问迎春探春:“她那做姑子的想法可曾换了?到底还是东府造得孽,好好的姑娘家叫他们逼得性情都移了。”
探春撇了下嘴道:“可不是!要没有前几个月抓出来的野和尚野道士并那些藏污纳垢的下流地方,只怕我们再拦不住她。链二嫂子日子也不容易,男人还在外头流放,下头又拉扯着一个姐儿一个哥儿,只有往外出的哪有往里进的,虽说看着往日情分收留了四妹妹,可依着她的性子也断不肯在人家家里久住的。”迎春就接着道:“那位老王妃人品如何?家住何处?怎地就只剩出嫁的孙女了?”一叠声一句比一句问得紧。
宝钗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这位老王妃乃是宗室里有名儿的慈和人,就住在离沈家不远的地方,略靠近皇城。老人家今年也有七十多岁,下头原本有个嫡子,刚生下孙女就一场风寒去了,儿媳也是前年没的。旁的庶子庶女早早分出去,此时有跟没有再无甚分别。”说着她捡了块儿席间的果子咬了口嚼嚼咽下去才道:“可见老话说得好,这羊肉横是贴不到狗肉身上,孩子只得自己生得亲,旁人生的待他们再好也不一定能顶用。
若真是这么个人口简单的去处,妙玉还真无甚可挑剔的。不过研经讲经,本就是她的本分,又有安全去处可供托庇,简直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幼儿园接睿哥,别人孩子都是哭着不愿意进幼儿园,唯独我们是哭着不愿意出来回家......臭小子!
第118章
宝钗这边先打发了惜春求的事儿, 正坐着和迎春探春说话,那边黛玉起身过来告辞, 虽然嘴上没说甚, 脸上却很有几分恼意。再一看, 刚刚好似是湘云在头里和她坐在一处,宝钗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忙打发莺儿出去将人直接送到马车上,有甚不好当面问的不妨叫丫鬟们背后互相说道说道再传回来, 也免得两边尴尬。
探春趁着这会子就与宝钗挤眼睛道:“昨儿又闹了一场。早先咱们都还在园子里一块儿住着时候也没觉着, 到现在才看出来那袭人是个肚子里长牙的。昨儿一早湘云道是宝玉房里的账目拢不清楚喊了她去问,这一家伙查出来不少缺了坏了不知去向的,连太太也差点叫气出个好歹, 就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一个时辰。晌午用饭袭人就吐了, 宝玉傻不愣登喊了大夫过来, 一看说是有了三个多月快四个月的身孕,这会子也不计较缺了坏了甚,混是做个正经姨娘收拾了屋子供着。”探春一边说一边小心往湘云那边看了一眼:“她也是倒了霉, 嫁进来就没过上几天清净舒心日子。早年说不得还能和离出去, 如今太太既是厌烦, 又舍不得人嫁妆, 就是熬罢了。偏偏袭人是老太太赐的, 又是从小到大一直跟着宝玉,早先也还伺候过湘云几日,这会子越发乱作一团。”
迎春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听着史侯府上近来也不大好, 两位侯夫人都不怎么出来见人了。宝二奶奶心里也有数,恐怕放她走她也不会走。不然一个年轻的单身妇人,背后又无娘家支撑可该如何过活,光是门口转悠的那些无赖子就能逼死人。”宝钗只安静听着不说话,忽得把装了点心的碟子往前推推道:“尝尝?这是家下今年新想出来的点心方子,可还能吃得?”
迎春探春就收了声从碟子里各自取了块点心堵住嘴,正吃着湘云可就不阴不阳笑着过了来:“宝姐姐,这么些日子咱们要么见不得面儿,见了也不得空说话,今日可不是好好的说些闲话。”探春就把脸往后头转了过去给宝钗翻白眼儿,意思就是“你看吧,就这样子。”
宝钗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笑着与湘云道:“只管坐了说笑,站着干嘛?来家里就是叫你们来松快松快的,咱们往年在一处甚么话不说,今儿哪里就拿着个架子,怪叫人渗得慌。”湘云就坐下歪歪着喝了茶又伸手往碟子里翻弄挑果子吃。探春见了忙拉了迎春说是要去园子里逛逛,只留了湘云坐在宝钗对面儿。
待她们出去,湘云扭头看着白鹭和惜春在另一角远远的说话,莺儿又出去送黛玉还没回,这才掏了帕子出来捂在眼睛上低头道:“前年去年还笑话上门打秋风的老嬷嬷跟个蝗虫似的吃的用的但凡给就敢伸手拿,如今一看竟还不如人了。好歹人家且都记着往自己窝里抿,好赖护住儿孙,我们这过得算甚么日子!”还没说完就呜呜咽咽音儿都走了,只怕是兜心窝子的话都无处寻人说,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安静听她诉苦的,便再也忍不住。
宝钗亲自执壶与她倒了茶水,又把左手边的点心端过来也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拿手支着头问:“那你想着该怎么办?何苦做那些怪模怪样出来与人现眼。日子总是人过的,只要有心定能想出法子叫自己舒坦。”湘云再把帕子挪开,眼圈儿红红的,倒是没见着眼泪,想来是怕脸上留了印子再叫人看见。她苦笑一下道:“我这日子真真是难得很。太太手里那些银子置办出家业不剩多少,余下的那都是老人家要留了办身后事的,我要是想着可成甚么人了?结果说了几次要简省些,偏生就被人当做心中藏奸生怕婆母抛费落不着家私,里外不是人。再有家下现在就在外头还有几亩地,又没个进学的男丁支撑,交完税再抵了役,还能余下多少?若是粗茶淡饭着过也不是不行,偏偏一家上下各个都是委屈不得的主儿。都成这样了,一天一天的还惦记着风雅,早上采露,中午摘花,到了晚间还得围炉煮个茶,没见进银子,只见往外出。昨儿早间看着账面实在不成了才想着将宝玉房里整一整,那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收好慢慢儿往外出手说不得还能再养上他几年,哪成想竟就少了十之二、三。真是养了个家贼,我原说谁管着就叫谁把东西吐出来,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气得罚袭人出去跪了一个时辰,中午人家就吐给我看。一说怀上了阖家上下顾不得追查失物,倒好像那才是奶奶,我就是个讨债的婆子。”
宝钗坐着耐心听她说,时不时添些水,湘云就坐着继续说:“宝玉也是,既不念太太艰难,也不想着家中这些跟了他的人,一味还跟自己是国公府二爷似的日日坐在屋里不是吃就是玩儿,就窗户根底下养的两株刺玫都快叫他玩儿出花儿了。要他好歹念两卷书,不求封侯拜相,只考个秀才叫家里省下一年税金,这就甩了脸子‘嗐’了一声儿摔帘子去外间哭着闹着姐姐妹妹没完没了,好似我拿着刀要逼死他似的。”越说越委屈,便又拿帕子压在眼睛上。宝钗叹了口气,还是给她添了茶道:“宝玉也就罢了,哪一日不出些新鲜事儿浑身都不舒坦。只我刚才看着你又和林姑娘拌嘴,都不是小孩子,怎么还是好了恼、恼了好的?”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头湘云才是真难受:“也不怕叫宝姐姐笑话,家里那个混世魔王整日里游手好闲看着甚么都是‘这个是宝姐姐都赞过好的’或不是‘那个林妹妹喜欢用’,要么一说他就是‘若是林妹妹再不会说些这个俗事’。两个人过日子,再能忍让也不能总这么着,谁受的了啊。合着我就是个多余的?再加上太太日日夹半拉眼角看人的模样,我也知道是委屈了林姑娘,可心头那股子邪火硬是压不下去,这日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过。”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饶是宝钗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头接,只得耐着性子哄劝她:“咱们这些青年姊妹,这辈子能好一回都是缘分,谁还知道下辈子谁认识谁?再有缘分有情分也架不住你这嘴巴上磋磨。人林姑娘又不该你不欠你,有火气该冲谁冲谁,甭到了外头也说话不过脑子。今后姨妈家里只得靠你一个支撑,眼下把路走窄了,今后怎么办?这日子过不得,要么离了,要么熬着。你要是能安排好后手我们都能帮着你想法子走,不然就只得老实留在贾家。说句不好听的,姨妈也是奔着六十去的人,还能为难你几年,经营好你自己的嫁妆,到时候全家指着你吃饭,看谁不舒服只管饿上两天,你再看听话不听话。”湘云叫她说得破涕为笑,红了脸边擦泪边道:“叫宝姐姐一说这些事儿就都不算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