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风雪交加,商队里有人受不住这天气变化,一到完州便直接病倒了,而且这病似乎来势汹汹,商队起初只病倒了一两个人,渐渐的小半个商队的人都开始上吐下泻,连商队头领都倒下了。
这些病人不仅肠胃不好,还浑身起疹子,看起来特别像传闻中的疫病。要不是李玥队伍里青壮汉子带的足,又用重金请来了完州当地的名医,加之完州当地居民并没有出现此等病状,只怕整个商队连人带货都要被扣下隔离起来。
万幸完州的大夫还是靠谱的,他诊出来商队里躺下的人不是患病,而是中毒。
众人明面上虽未被隔离,暗地里完州当地居民都绕着李玥等人的客栈走,若非李玥给足了银子,客栈老板都不会施舍什么好脸色。
明明保定已近在眼前,商队却不得不在完州停留数月,底下的人还从道上打听到李寻欢进关以来麻烦不断,到了老家又被扣上四处作恶杀害良家妇女的梅花盗的名号。听着这一个个坏消息,李玥的脸比窗外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商队里病人的状况始终没有好转,若非汤药吊着,不少人怕是已经驾鹤西归。随行的老江湖没找出毒源不说,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也倒下了一个,李玥本身并不擅长查案,完州当地的捕快大部分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她丧气的不行,万分怀念某个擅长破案的名侦探小伙伴。
这世上的人,都是架不住念的,所以才有说曹操曹操便到。
那日李玥照常从医馆往客栈走,因为心情沉重,她的脚步放得极慢,走着走着,她无意间瞥到了临街的一家酒楼。
那家酒楼的外型特别像李玥在五台山吃过的素斋馆,可透过窗户,她能看到酒楼二层并没有什么雅座,而是与一楼风格相似的寒酸简陋。
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个一边饮酒一边赏雪的年轻人,年轻人嘴上的胡须修的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他的头发和黑衣上有着风尘仆仆的痕迹,背上的披风却鲜红发亮。似是察觉到李玥的视线,他持着酒盏对着李玥遥遥一敬,笑容漫不经心又充满狡黠,活脱脱的风流浪子模样。
这样的浪子身后总有许多秘密,他们来去随意,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通常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李玥固然不在其中,不过因为许久未见面,她乐意装出一副被俘获的样子,来满足这位浪子的虚荣心,因此李玥不加思索,抬脚跨进了酒楼。
酒楼的店小二懒散的不行,瞥见新客人进来也毫无反应,紧靠着暖炉不愿离开,俨然同他身旁打着瞌睡的老狗合为一体。
没人打扰,李玥乐得轻松,她上来便直奔二楼,环视一圈后,迅速锁定披着大红披风年轻人的位置,而后她聘聘婷婷朝着对方走去。
少女身姿摇曳,莲步轻移,她的容貌虽被帷帽遮掩,可窈窕身段依旧让人忍不住侧目。二楼的酒客们窃窃私语着,纷纷猜测少女究竟是来找谁,唯有依窗而坐的年轻人默不作声,明明对面没有其他人,他却取出酒壶,又斟上一杯浊酒,心有陈竹的看着少女。
离年轻人还有不足三步的距离,少女停下脚步摘下了帷帽,露出了她那张穷尽人间想象的美丽面庞,而后她对着年轻人微微一笑,端的是蓬荜生辉。
二楼的酒客们全都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们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忘记了自己的存在,酒洒了一地,菜落到衣襟上,筷子掉进锅中,他们统统不管,只痴痴看着少女。
酒客中唯一的例外是那位年轻浪子,纵然他闯荡江湖多年阅美无数,不似旁人一般太过失态,此刻他清亮的眸中也写满了惊艳。
少女却像是未察觉到周身的变故一般,她慢里斯条的坐在年轻人对面,端起酒盏抿了口浊酒,旋即皱起眉头。年轻人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轻笑出声:
“这酒楼中的浊酒配不上姑娘,只适合我这样的穷光蛋,姑娘还是别再为难自己了。”
“哪怕是穷光蛋,我也知道,你是这世上顶顶可爱的穷光蛋。”
“从来只有人说我可恨,说我可爱的,姑娘倒是第一个。”
年轻人陡然拉近同少女的距离,漆黑的双瞳中清晰地倒映着少女的身影,似乎这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少女一人:
“姑娘可知,可爱,是不能用来形容男人的,尤其是我这样混账透顶的男人。“
李玥心里呵呵一笑,面上仍装成一副懵懂少女的模样,她讶异的瞪圆了眼睛,声音里满是无辜:
“呀~我不知道,对不起。”
“无妨,姑娘来找我,不知所谓何事?”
“我只是、只是单纯地仰慕的陆大侠,所以……”
少女含羞带怯的瞥了年轻人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小声嗫嚅道:
“所以……无论我下面说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吧,蛋蛋?”
“蛋蛋”两个字一出,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声音隐约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你你你……你是——”
陆小凤连持着酒盏的手都不由自主抖了起来,活像是患了癫痫病,他一度想起自己童年时被“好友”恶整背锅的恐惧,冷汗差点没浸湿后背。对面的绝色少女双手托腮,用看心上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声音是与她面部表情的相符的愉悦轻快:
“他乡遇故知,惊不惊喜,刺不刺激,开不开心?”
26、第二十八章 ...
整个二楼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见。
陆小凤倒吸一口冷气, 不管不顾的试图翻窗逃跑,可惜他拖到地上红斗篷早就被李玥推动木桌死死压住, 他人还没站起来, 身体已经由于惯性作用又坐了下去。
李玥歪着脑袋眨眨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陆小凤,后者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他对着李玥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再看不出半分先前游戏人间的肆意模样:
“好久不见, 你不是在朔州吗。怎么, 关外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唉,说来话长, 我与陆大侠一别之后, 已有数年,心中颇为思念,”李玥一把扯住陆小凤的袖子, 双眉似蹙未蹙, 别有一番幽愁暗恨,“有一美人兮, 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陆小凤万分艰难地从李玥手里拽回袖子,全程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先……先说好, 我只喜欢女人,不断袖的……当然,我也不、不会用什么奇特的眼光去看待断袖之人。那个……哥,你的缩骨功和易容术可比我认识的猴精厉害多了……你能用你原来的声音跟我说话吗?”
李玥的女性特征再明显不过,陆小凤始终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童年好友是个女人,这倒不能完全怪他或者李玥。原来陆小凤自闯荡江湖之后,结识了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易容高手,两人互为冤家,时常互相戏弄彼此。
易容高手的爱好之一便是扮成女人来耍自称好色的陆小凤,久而久之,陆小凤对于来历不明的女子始终保持高度紧张。眼下遇到童年旧友李玥,依照对方过去的顽劣性格,很有可能也是扮成女人来戏耍自己的。陆小凤一面保持警惕,一面心中好奇,李玥究竟装扮成了何人模样。
李玥猜出来小伙伴拿自己当女装大佬了,她开始怀疑陆小凤眼瘸成这样,究竟还能不能好好当名侦探。怀疑归怀疑,她仍不打算直接戳破,而是顺着陆小凤的想法继续往下编:
“唉,这已经是我如今的真正的声音了。实话告诉你,我成为现在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一本秘籍。”
“什……什么秘籍?”
陆小凤顺口问出来就有些后悔了,他怕给好友招来麻烦,刚想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李玥已经万分惆怅的开了口:
“这本秘籍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名曰《葵花宝典》,秘籍的第一页写了八个字——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我本来一直难以下定决心,直到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喜欢女人……所以自那之后,我再也回不到过去。”
李玥说的煞有介事,陆小凤越听越不对劲,他聪明的脑袋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正当他想调侃李玥时,一名不知何时来到二楼坐下的男装女侠忽而拍案而起,大步朝李玥走来,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原来你为了楚留香,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我不如你,我退出。”
女侠说完话,恶狠狠的瞪了陆小凤一眼,毅然决然的转身走下楼梯。李玥满头雾水的朝陆小凤脸上看去,发现对方的脸上也画满了问号,她做出了口型问陆小凤,结果对方摇摇头,显然也不认识那位女侠。
酒馆内一阵死寂后,响起了千奇百怪的议论声,李玥没心思再留在原地被别人当稀有动物看,她放下酒钱,和陆小凤默契的翻窗离开了酒馆。
两人一前一后跳上屋檐,仿佛回到了一起闯祸搞事的小时候,她同陆小凤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笑完过后陆小凤习惯性想拍李玥肩膀,手伸到一半,又不自在的缩了回去,李玥见状狠狠地给了对方后背一巴掌:
“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朱停还以为你闯了大祸被人扣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