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一个人选择放弃。
只要回过头看一眼他们的城市就能知道,位于最高处的那两个人竭尽全力给予了他们可以笑出来的力量与勇气。
宫殿之中的两位,一人是凛冽寒风,一人却是柔柔春水,这二者相辅相成彼此不可分割,王的力量是运转起整个乌鲁克运行的齿轮,而臣的力量则是使整套系统得以更加轻易流畅运转。
王使这座本应被战争与死亡笼罩的城市重新活了起来,而为了他们的王,那个人献上了自己最后的时间与生命。
——那是被整个乌鲁克敬慕爱戴的两个人。
偶尔大家也会觉得,不是他们两个就不行,那般默契的交流、那样自然的相处,好像只要他们彼此存在着就是属于对方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融入这对君臣之间了……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彼此却又都有一种不可再进一步的微妙距离感,那种距离感给人一种无奈的遗憾,却又会觉得这样就是对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熟读创世神话了解提亚马特神与十一魔兽最后悲愿集合而成的女性体之间的关系,但在祭祀长的点头下,他们还是大致知道了魔兽群的目的——为了带走他们的大人,为了夺走王所能拥有的最后的安详。
“要我再说一遍吗?只要交出姐姐——也就是你们称作‘连素’这位女性的躯体,所有的魔兽会立刻离开这里……啊,当然,之前夺走的人类就无法换回来了,毕竟孕育如此大量的魔兽也是需要魔力供给的不是吗?”
所有的士兵都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别开玩笑了!”其中一人怒不可遏的喊了起来:“就凭你这种借用了恩奇都身体的家伙,怎么可能让你就这么轻易地带走那位大人啊!!!”
这个人不顾列奥尼达一世的阻止,直接冲上去对那绿色的身影挥舞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对方轻飘飘的向后退了几步,在看见那名人类士兵的身体越过地上那道人类肉眼不可见的光圈之后,他的嘴角扬起了嘲讽的笑容。
——人间兵器的手,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士兵的胸口,像是甩动一具挂在手臂上的破烂玩偶一样冲着城墙之下用力一挥手,那具士兵的尸体便被他随手甩下了城墙,被一拥而上的魔兽吞噬殆尽。
“哎呀,不交出来吗?”
“恩奇都”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就算这片土地如今拥有着姐姐设下的可以抵御我等魔兽的结界,可那又如何呢?人类的寿命与魔兽是不一样的,我们可以耐心的等,一年,五年,十年,百年……魔力会耗尽,你们会死去,就算是如今拥有不死性的吉尔伽美什也不可能永远站在那里吧?……啊,我忘了,当你们全部死掉后他就算还活着又能如何呢?”
他冲着这些人伸出手,一副循循善诱的温和口吻。
“所以说还是交出来吧,那是母亲与我即使最后死去也都无法释怀的悲伤的最后救赎,你们人类的话至少可以理解吧?挚爱之人在你们面前一点点折磨致死的绝望感……我再重复一遍,只要把她还给我,魔兽自然会离开,还是说你们要继续听着那位王的指挥愚蠢的与我们作对?”
“蠢货!在列奥尼达一世之前指挥这片魔兽战线的可是你叫姐姐的那个女人!换个说法就是你心心念念带回去的‘姐姐’比任何人都厌恶你们的攻击!”
吉尔伽美什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金发红眸的英雄王手执神权印章,威风凛凛神采飞扬的站在那里,牛角帽下吉尔伽美什那张俊朗漂亮的脸上根本就不存在金固之前猜测的憔悴与疲倦。
英雄王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过看着你这张脸称呼她为姐姐,本王还真是相当不舒服啊。”他自然而然的站在了藤丸立花的身前,挡住了橘发的小姑娘:“啊对了,连素的确和我提过这件事情,面无表情的和本王说什么‘王啊,你家的泥人诈尸了,大概换了个芯子,看起来实力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如今来看,大概说的就是你吧。”
说好的臣子本分是为本王分忧这种事一点也没看出来,倒是幸灾乐祸看侍奉的君王被冷不防吓一跳这种事她总是相当乐在其中……如果不是千里眼能看到真实提前就知道这种事情不久被她得逞了吗!
金固看着眼前的吉尔伽美什,脸色一沉:“我的确在很久之前去见过姐姐,不过你看起来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呢,吉尔伽美什。”
他抬手,冷冰冰的扯动嘴角:“明明姐姐是为你而死不是吗?但你在笑,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啊……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的感情寡淡浅薄的如此令人作呕,她还要选择站在这里?”
“说错了。”
吉尔伽美什冷声纠正道:“本王从未期待过她的死亡,比你们更不希望……本王最初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满足臣子深埋内心却从察觉到的愿望,我期待的是她在我身边会迎接什么样的未来,至于你们……啧,完全是计划之外的玩意。”
——无处可去、无人以依的悲哀之兽。
那么留在他的身边不就好了。
不过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问答题,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便先她一步先给了出去……反正她想要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便看看这茫然地悲哀之兽究竟能回赠给自己什么样的礼物罢了。
他的一时兴起,得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
那份她自己毫无所觉却过分炽烈浓沉足以烧死一切的心,毫不犹豫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吉尔伽美什始终都是吉尔伽美什,即使为了应对乌鲁克的危机收敛不少,可他依然还是吉尔伽美什。
比任何人都了解人类、比任何人都喜欢人类、比任何人都热衷于享受着人类这种生物会带给他的愉悦感。
他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很重视这个女人,这是源于千里眼所能观测到的影响,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某种“可能的未来”,但对吉尔伽美什来说绝对不是他会去故意追求的结局,但是这名为连素的女人可能为自己带来的愉悦却是毫无疑问的,不是魔兽、不是人类、不过是某种悲愿最后凝结而成的怪物,却比任何一个人类都更加符合一个人类的身份。
被染上了人类才有的气息,被灌输了人类才有的信念,试图融入人群却始终被排斥在外,即使是毫无所觉自己已经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也会毫不犹豫相信他人的女人。
以为是一张画满痕迹的废纸,结果凑近一看不过是无数的光束投影在白纸之上造成的假象。
……这不是相当有趣的事情吗。
想把这样独一无二的有趣存在握在手中收归于宝库之中,对他来说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不过他以为是自己看透了那个女人,却没想到对方先自己一步看懂了自己。
——看懂了自己对她的态度,看懂了王真正想要的东西,便毫不犹豫的去替王保护他所爱着的乌鲁克,哪怕是牺牲一切也要护住乌鲁克与这里的子民。
她喜欢乌鲁克吗?
当然。
但她的理由更多的不是源于自身,而是“因为王爱着乌鲁克,她才会爱”。
若无其事把自己放在被抛弃棋子的位置,守护住了英雄王真正重视的挚爱之物——这在他人看来也许是卑微的献祭,在英雄王看来却更是一种意志凌驾于王之上的傲慢。
但是其他人不会注意到,他们只能看得见连素的死,乌鲁克的臣民也就算了,但是眼前的家伙若是也这么觉得那便让他觉得有些不值得了。
一直追逐在对方身后,却连对方的眼睛也没注意到吗?——这话也不对,毕竟一边若无其事宣誓忠诚一边坦坦荡荡注视着上位者的眼睛将其所思所想全部掌握其中的家伙他活了这么久也就遇到了这一个而已。
而且就算她不在了,她能带来的其他影响也是相当令人愉悦的。
比如说——
“这么迫不及待,难不成你是在期待着她的死吗?”
果不其然,金固听见他那句神色一滞,下一秒便是满面怒容:“你说什么!?”
“本王说错了嘛?”
吉尔伽美什冷笑起来:“就算你用着本王昔日挚友的躯体但是本质却是完全相反的玩意儿……提亚马特神最后的孩子,金固,说起来你这家伙某种意义上也是看着她当初死去的罪魁祸首吧?
如今特意来到这里也是如此,不过是察觉到了她气息消逝觉着她已经尽到了作为人臣的最后职责,与人世间最后一缕联系也都断掉了,所以才趁这机会跑来把她带走。”
“承认吧,金固。”
吉尔伽美什王站在结界的那一边,嘴角挂着愉快而讽刺的微笑,冲他抬起了下巴。
“——不要试图把错误堆到本王身上,你比任何人都期待着她的死亡才对。”
——为王者,不可以轻易以剑杀人。
——那要怎么做,制定法律,还是让他人去做。
——不。
那女子摇头道。
言语足矣。
——杀人,先诛心。
您若是遇到敌人,不可败,不可落人口舌,不可使人恐惧,不可留下再次暴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