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确再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王,但也再一次亲眼目睹了最初的梦魇。
啊啊……
圣女怀抱着自己的王,一同投身于炽热的火焰之中,叹息着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了王冰冷僵硬的怀抱之中。
这是并非神赐,而是诅咒吧。
在一开始赋予了我最美好的君主,最甜美的幻梦,却又一次次的在最幸福的时候强制性让我苏醒。
我还能付出什么呢,我还能拿出什么呢。
昔日令人赞颂的美德全部拿去交换,最后残存在这具躯壳里使她依然能犹如一个人类般嬉笑怒骂的东西是根植于人类这一种族的最初原罪,贪婪、怠惰、嫉妒、憎恨,圣人将被自己的内心私欲污染殆尽,再也无法交付昂贵的报酬。
终于到了最后彻底什么也拿不出来的时候,她便只剩下自己与灵魂可以拿来交换了。
不过没关系,拿去吧,全都拿去吧,但是不要忘了契约的内容,就如同最初说的那般——拿走你要的,把我的王还给我。】
贞德跟着年轻的皇女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小屋,他曾在这里对着自己未来的君主起誓效忠,亦或者说,是对着国家和主效忠。
他还残存着另一个身为女性的同位体当时的记忆,一边是心潮澎湃为了信仰的主和国家准备投身于战争之中的乡下姑娘,另一个不过虚长她几岁却已经是经历了无数次冰冷残酷却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皇女。
曾经的圣女有多伟大,对于一个濒临绝境的王来说就有多残酷:她对着自己的王说她将为了主参战,她为了国家参战,唯独未曾说过为她的王参战;一个平凡无奇的乡下姑娘,所说的一切要求全部被应允,那个时候的少女尚未察觉到自己触碰的东西本应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至高王权,她毫无所觉的享受着王的恩赐与荣宠。
军队、财富,地位,名望,人心,乃至于后世的荣光。
那位在后期可谓一无所有的王还能掌控什么呢,军队归于贞德,财富送给了兵士将领,圣女的地位尊崇可比君王与教廷,战争的胜利更是为贞德带来了极高的声誉与百姓的心。
该给的,不该给的,竟是全都给了。
而曾经的圣女究竟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才参透自己失败的理由并非命运而是人心并将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便不得而知了。
如今终于得以重逢,贞德终于还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
“……殿下。”他舔了舔干涩苍白的嘴唇,声音放得极轻:“您就真的如此信任我?”
连素挑眉,还以为是这孩子之前被下面那群卫兵的反应吓到了可这会才缓过劲来,便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温和极了:“总归不会有再糟糕的情况,你若是真能解我眼下困境,听听你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俊俏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脑袋抬上去在她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掌心里蹭了又蹭,细软柔滑的浅色发丝摸起来的手感像极了连素以前撸过的大型犬:“——请您不用担心,这一次,我纯粹是为您而来。”
这种奉承话连素是听惯了的,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这孩子的脑袋,语气变得有些冷硬了:“废话就不要多说了,和我说重点吧。”
原本沉浸在自己心爱的王终于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的少年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稍稍有些委屈,他晃了晃脑袋,却是问了另外一个与眼前情景毫无相关的问题:“殿下,若是不久的将来法国胜利了,您会用联姻的方式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他这话并不是随便问的。
皇女的上位几乎完全是老国王的一力促成,至今国内仍然存在着支持查理的贵族一派,而且要知道萨利克法典的影响可不仅仅局限于一个法国之内,这个年代,长子继承权意味着一切,不说别的,性别这一点上,就是她最大的不利。
再加上英法之间的战争并非一朝一夕,而是从1337年就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国家积弱,内忧外患,将来女王是否要依靠联姻巩固自身政权这一点,还真的不好说……
他还记得在很久之前女王曾经在和几位伯爵聊天时提及这件事,并笑眯眯的像是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联姻是可以的,不过到时候我那可怜的丈夫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而那些白胡子老头深以为然的点头,脑袋凑到一起开始琢磨着谁是这可怜的联姻人选。
即使心中酸涩却也决定要好好祝福陛下的贞德并没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数天之后,女王便因她送上的那一碗毒药而离开人世,直到现在,他才能重新谈论起这个问题。
“这问题,有些远了。”
连素不知道他心里百转千回,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便想了这么多问题,她想了一想,笑着摇摇头:“且不说和英国究竟能打到什么时候才算停,国内常年征战民不聊生,就算是纯粹休养生息调理民生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能考虑,我不觉得这种时候我还有心情考虑是否要联姻的问题。”
但是贞德清楚,这件事一点也不远。
他如今尚且还是少年,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可以让他“成长”,这些时间足够他慢慢养大自己的力量,并等待着他的殿下重新送出那份至高无上的信任,而等到他长大,他便可以将最光明的未来双手送到他的女王面前。
——他会带来毫无疑问的绝对胜利,以及可以让她永远没有后顾之忧的完美婚姻。
……若是世界拥有夺走王的能力,那他就强大到可以胜过这世界就好了。
第17章
“联姻什么的姑且放在一边……现在你应当告诉我,你究竟要同我说什么了吧,孩子?”
“是的,陛下。”
他跪在她的脚畔轻声说道,语气虔诚恭顺,并充满了某种令人胆寒惊颤的狂热之情,少年抬手抚上皇女细腻苍白的脸颊,一字一顿的说:“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只是为您而来,我会将胜利的法国作为加冕的礼物献给您,我会为您披荆斩棘开辟前路;将您带往兰斯的大教堂,让您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女王。”
连素翘起嘴角,笑意并未达眼底:“……你说,唯一的?”
贞德回答:“是的,陛下。”
连素:“说错了,我还不是陛下。”
贞德:“您会是的,您会是、并且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陛下。”
连素曲起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把手,若有所思:“你很有野心,也很有意思……需要军队吗?若是我告诉你现在的我没有多余的军队供你去挥霍,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给你额外的帮助,你又要如何?”
“我不需要军队,陛下。”
他将额头贴在她垂下的手背上,低声说道:“只需我一人即可,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会前往奥尔良为您带来您所渴望的胜利,若我失败,我会提头来见。”
连素眯起了眼睛,笑了。
“——这倒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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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小时左右,连素与贞德一前一后从高塔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
大厅里聚集了不少的贵族,又原本就在的,也有一直呆在这里没有离开的,布伦塔公爵一直站在楼梯下面,当他见到连素的身影时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连忙迎上前去,刻意抬高了嗓音:“上帝保佑您,殿下……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和一个陌生的外人呆了这么久,皇子也很担心您呢。”
查理猝不及防被公爵叫了一声名字,脸上顿时掠过一丝慌乱,连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给这孩子安排一间房间,从洛林跑到这里想必也没怎么休息过,贞德——”她将这条命令吩咐下去后,又回头叫了一声那孩子的名字,贞德立刻凑了过来,低着脑袋听她说话:“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您先前才说过不会提供帮助。”贞德的语气温和,可惜怎么听怎么有种委屈抱怨的意思。
“我说的是额外的帮助,比如几千人的军队和多少钱的军饷,想都不要想。”连素瞪他一眼:“资助就当我个人的不会动用国库,你若是要去战场那么铠甲兵器和战马总是需要的,还是说你一个乡下孩子有钱置办这些东西?”
现在的他的确没寻常意义上普通人类的财富,但是战争需要的铠甲和装备却还是有的。
而且某种意义上,他其实能算是富可敌国的超级富豪。
——如同圣女玛尔达和圣人圣乔治可以退治邪龙一般,经历了无数次轮回逆转、舍弃了圣人的苍白少年无比讽刺的成为了昔日纯白圣女的漆黑反面,更是拥有了可以使邪龙驯服归顺的领导力。
但是这些话并未来得及说出口,便有人用极为讽刺的调子开口说了一句:“那些应当赐予贵族们的尊贵赏赐皇女殿下迟迟不愿意拿出来,现在却愿意给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下等贱民置办上战场的东西?”
贞德似笑非笑地抬了抬眼,刚刚准备看清究竟是哪个家伙敢在他的陛下面前说这种话污染她的耳朵,眼前的景象却骤然被连素那头黄金般美丽灿烂的长发所挡住了。
紧跟着,挡在他面前的皇女沉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