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眉头一皱,道:“这的气候不好,我们回家。”
回家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陶阳点点头,浓着嗓答应着:“好。”
“嗯。”少爷的笑意里又带了些稚嫩的奶音,眼睛弯弯的,高兴极了;嘟囔着:“以后再别来这么远的地方了…”
没等陶阳回答,又听他倔强稚气地补了一句,道:“哪都不许去。”
就在家里陪着我。
陶阳没说话,在怀抱里心安地闭上眼。压下满心愁绪,沉沉睡去。
天明如何是天明的事,日出一定会来,但满怀温暖却不一定还在,总该珍惜些,来之不易,更胜性命。
少爷倒是高兴得整宿整宿地睡不下,嘴角扬着笑意,满心满怀地计算着回京的事。回京以后,就能日日见到他了,两人会一生一世在一起,成他们俩人的家,立各自的业,一块敬孝师长。
成家立业,敬孝师长,原来是这样令人满心期待,思之欢喜的事。
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浮云,都各有评说,好坏与否自有论断。有时觉得残酷。 。有时觉得冷漠,有时又觉得美好,说到底唯心而已。
父母在堂,兄弟扶持,挚爱在怀,这世间再多残酷都无谓。
少爷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可以带着他的阿陶回家,像小时候一样儿年年给他买烟花逗他开心,日日给他买桃花酥做零嘴,冬夜里裹在一个被窝睡着;就是这样简单,少年所愿。
一切准备妥当也不过两三天的事,少爷就欢欢喜喜地领着陶阳上了回盛京的车驾。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想回去和老舅说,和孟哥说,和烧饼说,和爹娘说,他把阿陶带回来了。
这条路从未变过:从前来嘉陵关,他总觉着怎么这么远。
如今上路回家。。他仍旧觉着怎么这么远。
陶阳一路沉默不语,少爷也只当他是累了,护着他,不让他觉着半点不舒心。
等到了盛京时,已经是五月了。
有句话说,不吃粽子不脱袄。意思是端午节来之前,这天儿啊都是虚热的;可别因为入了夏,就着急换了夏衣,五月之前都是余春,天气反反复复地,看着热,保不齐就霎时冷风凉雨地落下了。
告诉人们时刻警醒着,备着点衣物,别被这捉摸不透的天儿给伤病了。
马车在郭府门前停下时,少爷先跳下了车驾,随即转身向陶阳伸出了手。
陶阳脸色微白,不知是累了还是心里头忧着哪件事儿,坐在车里看着少爷向他伸出的手,一动不动地。
少爷一愣,心下沉了沉又上了车,笑意盈盈道:“怎么了这是?”虽然说笑着,但不知为何,心里头总生出不安来。
陶阳摇了摇头,垂眸默了默,再抬起头时有时那一副温暖笑意,道:“你先回去,我回家看看爹娘。”
是啊,他是陶家的少爷,这回来了哪能不回家呢?
少爷心里一空,有些失落,道:“先吃了东西,晚上我送你回去就是。”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两家人关系好,他打小都住在郭府听课的,陶家爹娘不会介意。
“我都好久没见爹娘了。”陶阳声音低低地有些无力。 。看少爷这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下来,哄着:“等过两天就来看你好不好…”
少爷嘟囔着:“还要过两天…”
陶阳一笑,唇上扯出两道痕来,道:“以后有的是时间,别闹。”
算是听到一句让人高兴的话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舍不得让他不高兴。
少爷倾身抱了抱他,嘟着嘴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儿,道:“那你得想着我。”
“好啦…”陶阳有些无奈;真就是个孩子似得,在书院教习新学子的时候那副样子都上哪去了?
目送他委屈巴巴,不情不愿地下了车驾,三步两回头地进了家门,陶阳这才放下了嘴角一直勉强挂着的笑容。
揉了揉眉心,对车夫吩咐道:“回。”
这车驾又是颠簸动荡起来。 ~。
第六十四章 五月雨
少爷在家乖乖地等了两三日,先是和爹娘说了明白,再来就是和老舅他们说了。这些年了,大伙心里都有个谱,如今知道了也是提他高兴;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傻不拉几的,眼神不好,脑袋不灵光。
烧饼那个直肠子听着消息,差点儿没把下巴给落掉了。愣是大半天没缓过神儿来,大伙笑话他这些年都梦游着过日子,他愣是勒着大林一个劲骂人家不讲义气,和陶阳有小故事都瞒着他!白瞎这么些年一直护着他们,拿他们当亲兄弟来着,可得好好教训。
少爷心里头高兴和他们闹起来,十年前在一块的人如今都还在身边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劲儿头一过,就盼着陶阳来了,只是这一天两天又三天地过去了。陶阳也没出现,也没去书院,从那天分开后就再没见他漏面过了。
心里头开始生出不安的感觉来,难道他又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偷偷溜走了?
少爷晃了晃脑袋不敢去想这个念头,只觉着心里难受,熬不过第三日下午,他就乘马车去了陶府。
陶府大门紧闭,不像往常一样宾客文士往来,门口也没有守门送客的仆人。心下一沉,他拉起门上铜环,重重地敲了又敲。
过了许久,都快要以为这家里没人的时候,一名素布小厮才把门低低地拉开了一条缝儿。 。侧身出了门,又关上,就是一副不打算迎人进去的架势。
小厮一行礼,垂眸道:“郭少爷。”
少爷皱着眉,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道:“你家少爷呢?”
小厮答非所问,道:“您是有急事?”
陶府上下谁不认识他,从前一来,无论是谁见着都是喜笑颜开地迎着他进去的,哪里会站在门边儿问东问西,先不说合不合规矩,就没这个先例过。
“用你问!”不知是真生了气,还是用恼怒来掩盖心慌;推开小厮就要推门而入。
小厮却一把拦住了他,急急道:“少爷不在府里,您见不着的。”
“什么?”他脚步一顿。。以为自己听差了。
小厮拦在他身前,垂眸不敢看他,低低道:“少爷前天已经离开盛京了,不知去了哪。”
“胡说!”他一把攥住了小厮的衣襟,吼着:“让开!我要见他!”
小厮慌得不行,一把跪了下去,道:“这两日夫人身子不好,不见客,您请回吧!少爷真不在府上!”
他手力一松,自个却险些摔了下去。只觉得胸口疼得不行,喘不过气来,一下子人就红了眼。
少爷神情恍惚,整个人失了魂般,只觉得胸口疼嗓子涌起一阵腥甜,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家去的,小厮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真是怕极了这幅样子。
入夜回春凉,一阵风起穿过了他的衣裳,整个人坠入冰窟般颤抖不停;他砸了院子里所有的东西,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恼怒不堪,可分明是恼怒咬牙的模样偏偏又泪流成河,看得让人心疼不已。
二爷回府时已经深夜,像是有什么要紧事,着急忙慌地往咱大少爷院子里赶。一进去就看小厮们慌乱无措地围在屋外,听着里头的声响。
一皱眉,像是猜到了什么。
二爷推门而入的时候,正好看他推翻了桌椅,东西砸了一地,他像是着了魔似得听不见任何呼喊,一个劲儿宣泄着情绪。
“大林!”二爷皱着眉头,上前控住他身子,握住他肩膀吼道:“郭齐麟!”
少爷停下了挣扎,抬手紧紧攥住云磊手臂,崩溃反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还是留不住!明明什么理由都没有了,他为什么又要走!”
“他没走!”二爷吼得这一声终于让他安静下来。这才吐了口气儿,稳住气息告诉他:“他在陶府,但是受了重伤,没法儿来见你。”
重伤…
少爷原本就心绪难平,听了这一句,整个人又是一颤,乱得连怎么呼吸都忘了,哑着嗓子张嘴想问,却只发出了几声呜咽。
二爷叹了口气,道:“他跟你回来,也需要面对很多事。”
外头电闪雷鸣,霎时就大雨倾盆;二爷没有拦着他,只是让人在身后跟着他。看他的背影跑进了大雨里,急切而慌乱。
情为何物,两者欢喜两者伤。
少爷几进失去了理智。 。在滂沱大雨里飞奔而去,分不清脸上的泪和雨,感受不到半点凉意,只满心满意想要飞奔到他身边儿去,握紧他的手。
雨滴落地碎裂,像是老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跟着他的步履。
“陶阳向陶家人坦白了,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认错。”
“陶伯父请了家法,打了他三十鞭子,昏睡过去了。”
“今儿发了烧,小厮出府请大夫我才知道了消息…”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跪了一天一夜,用单薄的身子承受了三十鞭子也不低头认错,他病了,还在念着…
少爷拍打着陶府的大门,一声一声伴随雨滴撕裂喊着陶阳的名字。
他要进去。。要进去看他的阿陶,要进去陪着他,不能让阿陶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陶氏一族家法甚严,年少时有一位族亲犯了错,被打了十鞭就血肉模糊,伤可现骨,当时还和陶阳说笑着幸亏他郭家没有这家法,否则早被打废了。如今,他居然受了三十鞭,可自己半点儿也不知道,还在家家盼着他来,殊不知他该是如何煎熬痛苦地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