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扯着嘴角笑了笑,不知如何应答,两人对坐无言;他本也不想多说什么,怕她担心也不愿她心里难过。
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既然让大林去了,就相信他吧。”
先生抬眼。 。对上夫人的目光,有些模糊的视线:“你知道了…”
“我的孩子,还能瞒住我?”夫人一乐,像是笑话他低估了自己;后来嘴角的笑容又慢慢地淡了下去,神色恍惚回忆着什么,道:“当年他从嘉陵关回来得时候,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样的消沉,睡梦里都在念叨着崽儿,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的。”
先生看着她,道:“你也觉得我错了?”
夫人笑着:“你要是错了,我才不来看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到底是多年夫妻,一下儿就说到了心坎里,逗乐了先生。
夫人继续道:“那时候孩子都太小。。如今长大了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先生垂眸,沉默。
“你那时候让崽儿离开盛京,不也是担心大林不懂事会害了他们自个儿吗?”夫人浅笑安然,虽然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理解,道:“可出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不够吗?他们哪里是不懂事,只是咱们不相信而已;元宵节那天,崽儿落水时,大林那模样都在告诉咱们,伤害他们的不是你口中的荆棘塞途,是咱们啊。”
是咱们啊,是咱们害了孩子。
是咱们,自以为是地想把他们往所谓正确又安全的道路上逼。
对孩子们来说,咱们比那些“荆棘”更伤人,更刺心啊。
先生终于是抬起了头,深深吐了一口气,对着夫人笑了。――这才明白,不是来替孩子们说话,是来劝他宽心的。
见他这副神色,夫人的心啊这才算是放下了;拍了拍先生的手,道:“也没什么,都是咱们的孩子,一辈子都能在一块儿。”
“嗯。”先生并不多话,只是含笑握住了夫人的手。
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人,写文章论道理是一流,这天下学子没有不敬佩的。但有时这人心里头的难处哪里是古籍名著能说清的。
哪里是心疼孩子,只是心疼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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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感情,很多道理解释不清的事,在感情里都不值一提。
就比如杨九当年毅然决然赴西北;
就比如少爷当年披风戴雪向嘉陵;
就比如陶阳当年竹林深处抚姓名;
又比如老秦如今心甘情愿试汤药。
都是一样的年少无知,奋不顾身,但也确实真诚率真,随心而活。
许多人也曾经是少年。也曾经一腔热血送青春,但不是人人都能被珍重而不被辜负,更不是人人都拥有怀抱挚爱的运气。
有些人不必等你转身,就走了。
想想堂主当年敬过往云烟的一杯醒酒茶,才是最真实的模样儿。有些人走到你生命里,就是为了请你喝杯茶而已,你却为了这杯茶,又哭又笑。
一个人孤零零地来,还得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可怕的是,归程并不如来时的路一样使你满心欢喜。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可惜是,君不知我心,一人单相思。
那天。 。秦宵贤一身黑衣,碎发垂鬓,苍白却俊郎的模样,玉溪一直都记得。
还有他红着眼,挂着笑,歪着脑袋对她说:“没有那晚见到你时,那么疼。”
本是让人欢喜的话,她却哭了好长时间,不似往日半点冷静大气的模样。
哪里有什么不动声色,不言于表的得体,并不是谁的做得不够多,只因为不是那个人而已。
“有些人就像一块青石,但你喜欢了,青石也变得光芒万丈起来。”
秦宵贤捧着她的脸,指腹在她唇角摩挲着;这满脸的眼泪都心疼不过来了,唇角还咬出了血,多疼啊。
玉溪向前一步,小脸就埋在了他胸口处。。双手环在他腰际,道:“以后,天天给我摘桐花,好不好。”
你不在,桐花都不香了。
“好。”他答应着,两手却拉开了她的双臂,心里难过的直想抽泣。
玉溪看着他。
“你从不欠我什么。”他说的时候带着真诚,心口酸意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什么都不用做,都是我愿意的。”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心疼我。
玉溪怔愣在了原地,似乎没有想到,她一句喜欢别人的戏言,成了他心里的一道伤口。
她慌乱,她无措,她想解释,可最后都在眼前那一抹苦笑里堵住了喉咙。
“去吧,孟哥在七堂。”他说。
要不是他满眼通红,连眉心都抑制不住地皱了起来,玉溪简直要信了他这温润如玉的浅笑。
心口一颤一颤地疼着,她下意识地又咬着唇角,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目似朗星、皎若明月却总是妄自菲薄、顾影自怜的大傻子。
你明明就很好,为什么不信自己。
咬出了血印的唇再来一回,便是破口流血了。他着急忙慌地抬手拭去,捧着那小脸,一遍遍哄着要她松口。
这伤,疼的不是自己,分明是他啊。
玉溪一侧首,别开了脸,一把打下他慌乱无措的手;上前一步,抓住他衣襟,垫脚前倾,亲上了他。
秦宵贤整个身子一僵,犹如那桐木一般动弹不得,垂眸看见的就是她带泪的眼睫一颤一颤的在自个儿眼下。
血腥味儿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微苦,甚甜。
半晌,她睁开了眼眸,朱唇相依,微微退离了些,贴着他的鼻翼,柔声道:“我喜欢你,一直是,从没变过。”
对于一个孤独了很久的人来说,答案永远比解释来得更加重要。
感受着她的气息打在唇角,她的话音打在心里,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清醒。
一抬手,环在她腰际,将她抱得双腿离地,正好唇齿相印。
要什么理智,理智有桐花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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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妄自菲薄,只是遇见了你,就变得不信自己了。 ~ 。
第六十三章 噩梦
朝廷的派遣人员赶到后疫病得到了控制,怀安的灾情也得到了修复,所有的事儿都慢慢地好了起来,步入正轨。
少爷拉着陶阳出城上了凤岭山,算是散散心。凤岭山上的紫玉是天下有名的,正好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一块儿属意的。
想是出门的早,又赶上了大雾的天气,少爷握着陶阳的手,两人一步一坎坷地踏着碎石青木上了山顶。
这山顶的景致原本是极好的,能将山下的官道看得一清二楚,当年他就是站在这里目送少爷的车驾回京。可惜了今儿大雾,什么也瞧不见了,远处日出光亮在浓雾里朦胧着,一层绒黄的光晕似乎就要穿过山风林雾包围他们。
陶阳现在崖顶心里猛得有些慌乱了起来。垂眸时却不见了这一路携手同行的人,四处空无一人,不闻声不见影,只有他自个儿在原地被圈在了浓雾里。
他不安极了,慌乱地寻找少爷的身影,一声一声呼喊荡在空无一人的崖顶,无人回应;他听见了一声“阿陶…”,心下一喜,当即转过身去看。
这唇角的弧度正上扬了一半儿,就变成了张皇失措的惊骇。
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少爷就在身后,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头却把他推入了万丈深渊!陶阳抬手去抓。 。努力向前跑着,可是却还是和他的指尖儿错缝而过,眼看着他眉目含笑,满眼温柔地向后倒去,最后那一瞬的嘴角微动,似乎还像往常一样儿,柔声喊他:“阿陶…”
“不要――”
他听不清自己的嘶吼里穿云裂石的凄切,只觉着这心阿,霎时随他落崖而清脆碎裂地散落。
他大半个身子都坠在崖边,满眼泪痕正要往下跳时,却被一股力给拉了回来;那股气力十分慌乱着急,握着他的肩膀不断摇晃着,他挣脱开来,上前两步跳下了浓雾不清的山崖。
直到,有声音:“阿陶,醒醒。”
他才冷静了下来。。身子一沉一颤,才一身冷汗地惊醒。
气息不稳,眼神慌乱,掌心死死攥着被褥一角儿;他看着眼前的青布床账,神色恍惚,分不清这是梦或者梦中梦。
少爷在他身边,支起了身子皱着眉头正担心他,握住他攥得青筋暴起的手,低声哄着:“不怕,做噩梦了是不是?”
一直以来,都是这个大少爷像个臭不要脸的孩子一样,腻着闹着哭着,陶阳定了定思绪看向他,眼里仍旧有些恍惚。
我总说你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忘了你一直想当一个照顾我的大人。
陶阳不说话,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抬手拥抱他,有些说不出的心酸和难受。
少爷笑了笑,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他肩背,道:“不怕…我在呢。”
难得啊,能有这么一回看他像个无助的娃娃儿似得来拥抱;少爷心里是欢喜的,他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陶阳不做大人的时候呢。
盼着他依赖,盼着他不讲道理,盼着他不守规矩,盼着他随心肆意。
陶阳听着话,眼眶一红,闭了闭眼,只觉着嗓子干疼的很,忍不住咳了两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