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的叙述到此为止,歇洛克·福尔摩斯用寥寥数语勾勒出他在巴黎时的冒险,然后笔锋一转,效率极高的开启了第二个话题。
“我阅读了新一期的《海滨杂志》。”他写道。
果然。
信件寄到了霍尔主编那里,就证明霍尔主编确实已经联系上了福尔摩斯先生,自然也按照玛丽的意愿,把新一期的《海滨杂志》邮寄给他了。
玛丽顿时打起了三倍的精神,向下阅读。
“序列杀手确实不如连环杀手的定义更为准确,”福尔摩斯的字迹龙飞凤舞,“按照同一个动机、类似的手法行凶,以来满足自己的特定心理,用‘连环杀手’来称呼这类的罪犯着实再贴切不过了。我很惊讶,玛丽小姐,你呆在书房里用几个月的思考时间,就做到了无数伦敦警察一辈子都没做到的事情——那就是定义罪犯。你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领域。”
这样的夸赞又让玛丽的脸红了红,抢了未来bsu创始人的功劳,在玛丽看来这其实已经有些不太道德了。
相比之下,还是福尔摩斯先生更厉害一点。玛丽只是抛出了“序列”这个词而已,他就已经从数学概念联系到了题目中的“连环杀手”一词,从而领悟出爱德蒙·坎伯的动机和作案心理。
天才就是天才,想要真正成为像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样的人,玛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很容易预见到,当你把连环杀手一词解释清楚时,读者会有怎样的反向,”侦探毫不迟疑地肯定了玛丽,“这事一件好事,小姐,着实是一件好事!警探们会注意到这类凶手的存在,你也为我提供了不少灵感,但是——”
看到那个“但是”,玛丽勾起了嘴角。
好吧,玛丽承认,其实她期待的就是这个“但是”。
“在一个邻里之间相互认识、彼此了解的小镇里,整整一年内,既没人怀疑凶手母亲的去向,也没人挖出尸骨,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夸赞归夸赞,批评起来的福尔摩斯也同样毫不留情:“你本人就是生长在人流量有限的乡村里,玛丽小姐,你很了解小镇的社会结构。我实在是想不通,能将未曾见过的作案动机和探案手段,甚至是工人们的生活条件描写出来,你却无法合理安排的乡镇情景,这样低级的错误,着实不能忍受。”
哪怕玛丽只是在读信件,也能清晰地从侦探笔迹中最后一个单词扬起的笔迹感受到他的情绪。
若是面对面讲话,恐怕福尔摩斯先生本人早就手舞足蹈起来,像个大孩子般反复强调“低级”、“低级的不能再低级”的话了吧。
想到这儿,玛丽笑出声来。
“这可是他的第一次犯案,”侦探再三强调道,“根据你描写的作案过程,凶手杀死他的母亲时手法极其生疏,留下了大量证据——如此却没有被人怀疑?他如何处理的血迹,如何搬运尸体,你统统略去了。这样省去线索固然可以衬托出凶手的作案手法精巧、从而讨好读者,却是大大的不合理。”
玛丽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拼命吐槽的福尔摩斯先生可爱极了,但他的建议却也非常有意义。
只能说不愧是侦探吧。哪怕是抛去智商差距,单论经验而言,福尔摩斯和玛丽之间的鸿沟也远非她三两日之内能追赶的上的。
她确实是故意省去的线索,原因无他,现实中的爱德蒙·坎伯第一次犯案,杀的人不是他的母亲。
相反,他的母亲是所有死者中的最后一个。
爱德蒙·坎伯在十五岁时就杀死了自己的祖父祖母,他也因此进入了精神病院。重获自由之后他陆陆续续杀了五名无辜的少女,直至最后,他才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现实中的恶魔是有成长轨迹的,他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每个步骤都拥有逻辑。
而玛丽调转了作案顺序,抹去了爱德蒙的前科,因此打乱了事实发展逻辑。她省去线索,正是为了掩盖调整背景和人物发展带来的漏洞。
侦探小说这一类型小说,于十九世纪刚刚开始发展。就像是以如今的专业刑侦眼光看来,柯南·道尔的基本演绎法于真实案件中显得单薄一样,读者们受时代科技和眼光所限,对待故事逻辑的要求也不是那么的严谨。
所以玛丽这一套手段,对付普通读者足够了,却逃不过有充足经验的福尔摩斯本人……别说是福尔摩斯了,有所经验的警察们也会读出问题的。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不够严谨。
“第一次下笔,尚且能够原谅,”侦探总结道,“但千万不要再出现这般低级错误。”
要求也太高了点吧……玛丽汗颜。
不过这确实指出了玛丽的不足,玛丽还是很高兴能有一位专业人士毫不客气地提供意见的——要知道放在二十一世纪,不少作家求都求不来呢。毕竟不是所有悬疑小说作家,都像写出《沉默的羔羊》的托马斯·哈里斯那样,可以从bsu创始人约翰·e·道格拉斯本人那里取材。
侦探的信件便大概到此为止了。
他在结尾敷衍地寒暄了几句:“如果需要联系我,你可以将信件寄给霍尔主编,他知道该把信件交给谁。以及若是可以,请尽管前去米尔顿,根据巴黎的情况来看,汉普所掌握的信息绝对比他说出的多。”
来信到此为止,直至落款后,福尔摩斯先生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又补充道:“对了,恭喜你的姐姐同宾利先生成婚。”
写了整整一封信,最后才想起来道喜,可真是福尔摩斯本人的作风了。
玛丽哭笑不得,却也莫名地放下心来。
还能关注宾利先生成婚这种“琐事”,看来巴黎的进展缓慢,但福尔摩斯本人是安全的。
侦探先生主动来信,并且欢迎她写回信,这叫玛丽很是感动。只是她左思右想,发现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写在回信里的。
总不能写莉迪亚告白失败吧。在南方乡村里,这已然是捅破天的事情了,但放在伦敦、放在福尔摩斯眼里算什么呢。
玛丽郑重其事地收好信件,转头望向火车窗外。她决定还是等追查到有用的线索之后,再写给福尔摩斯先生写回信。
火车一路向北,载着班纳特三姐妹,总算是抵达了米尔顿。
虽然玛丽婉拒了桑顿先生亲自接待的好意,但由于此次前来是调查案件之故,生性正直的工厂主仍然是尽了地主之谊,派了一辆马车过来。
玛丽她们下车时,车夫早就在火车站等待了。他手脚麻利地接过了三位小姐的行李,指引她们走出火车站。
“三位小姐是第一次来到北方吗?”见玛丽神色好奇,车夫问道。
“是的。”
玛丽一边说着,一边环视着米尔顿的小镇景色。
与温馨热闹的梅里顿不同,米尔顿的一切都显得灰扑扑的,这点和伦敦一样,又因是个小镇,比伦敦荒凉了很多。
但米尔顿工业发达,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玛丽跟着车夫挤出车站,还没看清马车在哪儿,就听到街头一阵巨响。
——一辆栽满货物的牛车倒了下来,刚好砸中了旁边的卸货工。
凯瑟琳见到此景,当即尖叫出声。卸货工的哀嚎引来了无数路人,车夫见状也匆忙走上前去,几名身强力壮的男人抓住了牛车,把货物抬了起来。
“快把他拉出来!”
玛丽急忙拎着裙摆上前,吩咐一位看起来颇有力量的男士将卸货工从货物下面拉出来。
幸而只是砸中了左腿,没有伤及要害部位,但这也足够严重了。卸货工扯出左腿来时入眼的是满目殷红,货物的尖端插那个进了皮肉里,鲜血几乎是立刻喷涌而出。
那副场面让玛丽呼吸一顿。
她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她的动作让剩下两位班纳特小姐也回过神,连一直闷闷不乐的莉迪亚都惊呆了,下意识地想走向前帮忙。
“别过来!”
玛丽一声喝道,让两位妹妹站在了原地。
别让她们过来添乱了,这种血腥场面非得叫她们做噩梦不可。
看这个出血量……玛丽心惊不已,她二话不说,抬头看向车夫:“把腰带给我!”
车夫愣了愣:“腰带?”
玛丽:“快给我,他需要止血!”
车夫见她神色笃定,不再敢问,而是把腰绳解了下来。
玛丽立刻用腰绳扎住了卸货工伤口上方近心端位置,狠狠一拉,血流顿时小了很多。
“这里需要医生,”她按住卸货工的伤口继续说道,“谁认识医生?”
“——我就是。”
一双有力的手掌越过玛丽的肩头,伸了过来。
玛丽错愕抬头,看到一位年轻却认真的绅士挤过人群,他丝毫不嫌地面的血污和泥土肮脏,蹲在卸货工身侧,代替玛丽按住了他的伤口。
“我就是医生,”他迅速地检查了一遍卸货工的伤口,然后才询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