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者先生的话音落地,连苏瓦林都露出了震惊的话题。
“苏瓦林说的对,”记者先生解释道,“他对你们说我同样接收到了秘密书信,对吧?那确实没错,信件也的确来自于莫里亚蒂。时间就在玛丽小姐你和福尔摩斯一同来到马谢纳小镇之后不久。”
“他说什么?”玛丽问。
“他向我坦白了。”
记者先生的神情晦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坦白了蒙苏煤矿的一切都是他的安排。工业危机当中有他的操作,马谢纳小镇周遭矿井的资产困难是他挑起的,矛盾的种子由莫里亚蒂教授亲自种下,他的目的就在于等待罢工发生。他抽离资金后没过多久艾蒂安来到了伏安煤矿,一名计划之外的访客,却成功地引发了矛盾。之后工人国际把我派了过来,等到我收到信件的时候,罢工已经持续了几个月,眼瞧着暴动和反抗即将开始,莫里亚蒂教授要我选择,是退出,还是支持工人继续走下去。”
“……这根本不是选择。”玛丽悲凉地开口。
“你说的对,玛丽小姐,这不是。”记者先生自嘲道。
这怎么能是呢?
一名身先士卒于在最前线的战士,一名参与了多次工人运动的记录职责,一个能够站在群众面前自信发言的领导者,他一辈子的热血都抛洒在当下看来还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上。即使莫里亚蒂教授坦言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都是他的阴谋,弗兰茨·哈维又怎么可能退缩?要他抛下蒙苏煤矿的工人吗?要他把在饥饿与死亡面前挣扎求生的群众丢下管吗?没有正确领导的反抗到结局也不过是暴动,工人运动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即使马谢纳小镇再次失败一次,那也应该是一场有意义的失败,而非徒劳无功。
玛丽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莫里亚蒂教授的冷血与残酷。
他知道弗兰茨·哈维心怀梦想,知道他坚持于自己心目中的正义与未来。即使是心存利用之心莫里亚蒂教授也大可不必同他坦白,按照他的能力还是能够将一切把握在手中,但他不肯这么干,他要让自己的每一颗棋子都知晓自己在棋局中的身份。
践踏一腔热血,粉碎了未来的泡影。
可是就算是这样,弗兰茨·哈维还必须走下去。
“事已至此,”他说,“马谢纳小镇的反抗不可能成功,工人们没有武装,没有资金,可暴动近在眼前,我在与不在都会发生,我确实没有选择,我无法退缩。”
说着他摇了摇头。
“尽管我发自真心不想承认,玛丽小姐,可莫里亚蒂教授的选择,对于眼下的工人们是唯一有用的——历史上有太多失败的反抗了,想要让人们铭记,想要让反抗变得有意义,只能制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什么巨响?
炸毁伏安矿井够了吗?
历史需要象征,改变需要转折,倘若要让人们铭记,需要做的是在人类共同的记忆上刻下鲜血淋漓的伤痕。
恍然间玛丽意识到得到真相不代表他们能阻止一切,莫里亚蒂教授坐在棋盘边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举起最后一颗棋子,只要棋子落地,棋局就会立刻结束。
哈维先生退出与否,伏安矿井是否炸毁,都不会影响结局了,所以,为什么不做呢?
“我恳求你,福尔摩斯,”哈维先生双眼饱含热泪,“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工人,即便是失败,也请让他们有尊严的,怀有希望的失败。”
这是所有为奴的苦难者们最接近挺直脊梁的一刻啊,他们终于看到了为人的希望,谁又忍心敲碎呢?
福尔摩斯静静地伫立在弗兰茨·哈维面前。听到他哽咽的话语,侦探低了低头,锐利的浅色眼睛一如往昔清明平静。
“你错了,先生。”
侦探朗声说:“失败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挺直脊梁,当他们认定自己为人,并且为之行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拥有了为人的尊严。”
弗兰茨·哈维一愣。
“但我答应你,”福尔摩斯掷地有声,“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计划,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要帮我把莫里亚蒂教授引到这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姑娘们,晚上还有一章更新!
177、侦探不易做33
173
歇洛克·福尔摩斯归来的第四天, 外界来了信息,里尔调动了军队,即将赶来解决蒙苏煤矿的工人暴动事件。
这件事让卡特琳格外不安——她的父母家人, 还有沙瓦尔全部都在伏安矿井,马厄一家几乎是身先士卒冲在抢夺警察配枪的最前列。事到如今卡特琳日日夜夜祈祷的内容已然从对峙结束变成一家团圆。
局势越来越紧张, 幸运的是,在时局压迫至人无法喘息时, 仍然有一丝希望闪烁着微弱的曙光。
艾蒂安醒了。
高烧不退的艾蒂安终于渐渐退去了热度,重伤在身的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和求生欲望从生死线中挣扎回来。他花了一整天恢复力气,聆听卡特琳倾诉这几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而后曾经的工人青年领袖做出了一个让玛丽无奈又丝毫不出意料的决定。
“我得去找大家, ”道出这句话的艾蒂安脸色苍白,他本就瘦削的体型更显得虚弱,“同志们在做抗争,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躲在安全的地方。”
“你这样的身体, 若是出了冲突, ”玛丽劝道,“只会拖工人们的后腿,不如养好再说。”
“玛丽小姐。”
艾蒂安苦笑几声。
他的面孔仍然带着大病初愈的痕迹, 但是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我很感激你, ”他说,“然而养好再说?我怕我来不及。”
“你——”
“玛丽小姐,让我们去吧。”卡特琳突然插嘴。
“……”
没什么主意的卡特琳, 任由沙瓦尔摆布不敢拒绝的卡特琳,一直尽心照顾伤员的卡特琳,第一次流露出了玛丽想要看到的,属于自我意识苏醒的女性应有的神情。
她不知道这是卡特琳终于开窍,还是一名没受过太多教育、日日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女性工人下意识地寻觅自己的归处和道路。总之道出这句话的卡特琳沉着且坚定,她静静地看着玛丽的眼睛,慢慢开口:“若是军队冲着我们的亲人朋友开枪,即便最终我与艾蒂安活下来,藏在远离矿井的安全地带完好无损,也没有脸面继续生存下去的。”
“哪怕是死。”
艾蒂安掷地有声:“死在矿井,那也是我们的归宿。”
玛丽哑口无言。
她站在原地静默半晌,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般将来到马谢纳镇就几乎寸步不离的配枪从腰间抽出来,放到艾蒂安的掌心里。
青年工人一怔。
“务必保护好自己,”玛丽叮嘱道,“也务必保护好卡特琳。我不管你和她还有沙瓦尔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管你们在冲突之后究竟怎样。但是在眼下的关头,既然你们互相称之为‘同志’,那就请相互照顾好对方。”
卡特琳眨了眨眼睛,而后两行泪水从清秀的面孔滚落。
“谢谢你,玛丽小姐,”她说,“我会为你祈祷的。”
“应该是我为你们祈祷。”
玛丽笑道:“走吧,加入到你们同伴的行列当中。”
艾蒂安与卡特琳离开时,福尔摩斯回到马谢纳镇已有五天。
五天的时间足以一个假消息从马谢纳小镇扩散开来——俄罗斯的无政府主义者企图干涉法国政治,挑拨煤矿工人暴动的同时甚至携带炸药欲图炸毁矿井。他的计划为歇洛克·福尔摩斯发现,在警察的审讯下苏瓦林对自己的阴谋供认不讳,同时也拿出了来往信件和相应筹款支票作为证据,证明他的行为受到一名幕后黑手的指使,这名幕后黑手就是巴黎大学的客座教授詹姆斯·莫里亚蒂。
警察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逮捕苏瓦林之前,一封由福尔摩斯授意、苏瓦林亲自书写的信件从马谢纳镇寄了出去,直达巴黎。
第六天上午,军队到了。
不同于从省城临时调来的警察,军队的抵达让蒙苏煤矿的矛盾冲突抵达至最高点。军队人数不多,他们在马谢纳镇做了短暂的修整,而后浩浩荡荡地前往矿井。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气温依然不高,但天空放晴。可马谢纳镇压抑的气氛却令人难以呼吸,整条街道比罢工时更为萧瑟,军队走后所有的住户的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
玛丽走出了公寓。
她踩在马谢纳镇的石板路上,主干道几乎可以从镇子的一头遥望到另外一头,警察离开了,军队正在前往伏安矿井,她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仿佛误入了什么海市蜃楼的幻象,整个镇子寂寥地令人畏惧。
最终玛丽还是看到了人类的背影。
她格外熟悉的身影伫立在蒙苏煤矿办公室的前方,那是福尔摩斯。玛丽走向前,随即看到了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