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我一句话没说,你俩先自个儿委屈上了?唱念做打挺有一套,是不是还要给你们颁一个‘最委屈犯罪组织小公举’金奖啊?”
“行啊,你们就说说自己什么意思。‘我杀人放火,我奸|淫掳掠,但我是个寂寞的孩子’?还是‘他们不过丢了一条命,我失去的却是爸比的宠爱’?省省孩子们。你们太low了,又没吃过什么像样的苦,这一招真不好用。”
我又伸手在他们脸颊上轻柔地拍了两拍,满意地感觉到他们浑身发抖,窸窸窣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乖,我有话问你们。谁再多bb一句废话,我就打爆谁的狗头。OjbK?”
……
事实证明,人与人之间最有效的沟通方式,就是暴|力威胁。
立场不同的人类或许永远无法相互理解、握手言和,但只要把对方的手骨捏到半碎,就一定能够“达成一致.jpg”。
……咳,大家不要学我。
在我的威逼(没有利诱,因为我没有钱只有圣晶石)之下,六小姐战战兢兢地顶着一双泪眼点头,答应帮我打开通往地下牢狱的石门。
我就知道这事儿得找她,这一注算是押对了。
说是“大门”,其实也就是在靠近人面树根部的位置挖了个洞,洞口开启之后便自然浮现一道昏暗阶梯,看上去似乎是设下了某种结界。
“……”
我回头环顾一圈战场,只见岩窟王、贞德alter仍然与戈耳工她们缠斗不休,刀剑们也需要看守两位少爷,保护一旁行动不便的无辜者不被波及。
看来这一趟,必须由我一个人单独走一遭了。
这样也好,我想。我这一去不光是为了解救受困的异能生命体,同样,也是为了确认我心中最大的惶恐与担忧。
(母亲……)
(……母亲她,会在这下面吗?)
也许这天杀的孽缘之间真有心念相通,正当我一边踏下台阶,一边如此怀疑猜测之际,六小姐忽然冲我投来半是恐惧半是怨恨的一瞥,神色间颇有几分古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也无意与她卖关子,皮笑肉不笑地一歪嘴角:
“你忘了,我刚才怎么叫你来着?”
“你、你叫我幺……幺妹……等一下,你是?!!”
“是啊。”
我老神在在地一点头。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什么罪孽之子、什么降生于黑暗、什么为了犯罪而生,其实都没什么了不起。
也不知为什么,亲眼看见这些“兄弟姊妹”的可笑嘴脸,反而进一步巩固了我的自信。
——我和他们,实在是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我能够迎来今日,都是多亏了将我带离炼狱的母亲。
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天选之子,若是和他们一样从小在淤泥中泡大,我十有八|九也会一样被染得漆黑,从此以黑为白、以丑为美,一生骄纵跋扈,直至罄竹难书。
我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嘲笑他们的卑劣品性,但我更憎恨孕育出他们的这片淤泥。
这也是曾经在我脚下翻涌的淤泥。
“……哈哈。”
我尚未来得及心存庆幸,便只听见六小姐声调一转,发出一声夜枭啼鸣般尖利的、幸灾乐祸的冷笑: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你到现在才来吗,【姐姐】?”
“……你什么意思?”
我冷冰冰地拉下脸来,躁动不安的心脏却一下提高到了嗓子眼。
“我的意思是……你·来·迟·了。姐姐,我虽然能力不如你,但我到底还是比你幸运。”
大约是心知我还要倚仗她领路,又或许是终于找回了一点可怜的优越感,六小姐有恃无恐,一边强忍着手腕被我攥紧的剧痛,一边满怀快意地扬起脸道:
“你不知道?‘神树’底下是中空的,专门用来投放不听话的人类和异能。然后,神树的根须就会缠绕住他们,从他们身上汲取生气。异能大多数可以支撑个三年五载,但人类不出三天必死无疑,这辈子也休想再看见太阳。”
“是叫‘紫’对,你的妈妈?那个人,相当不识好歹啊。难得爸爸对她这么上心,在她逃跑十几年后还千里迢迢地把她接回来,我觉得好羡慕,她却一点都不领情。爸爸花了好几年都没能把她那张冷脸焐热,总算是磨光了耐心……”
“——所以今年春天,爸爸就把她也送来树下,【和其他人一起埋下去啦】。”
……
……
……
从我的大脑接收到完全理解这句发言,经过了一段长达半分钟的静默空白。
出人意料地,我既不感觉愤怒,也没有体会到汹涌而来的绝望悲伤。
——因为,那是我心知肚明的答案。
——因为,那是我早有准备的结局。
我本应该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面对那位自命一往情深的【暴君】,如果母亲再次落入他手中,却直到最后都拒绝他强加的爱、否定他一厢情愿的深情,那么,母亲究竟会遭受何种对待——
不能在掌心里盛开的花,就只能凋零枯朽,没入尘泥。
没错。我知道的。
我的苦恼与追逐,我的孤独与寻觅,到头来,多半都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场空。
你爱我吗?
你恨我吗?
我的努力……能不能让你稍微好过一点?
能够回答我的人,其实早已经不在世上任何地方。我在不能自主的情况下出生,也注定一生都得不到关于原点的回答。
(因为父母怀有期待,所以孩子才会出生。如果无人期待的话,孩子又该去往哪里呢。)
我回想起自己在马戏团地下室中,与星岛英交换的对话。
若是三年前的我,或许会因为这个空虚的结果而一蹶不振,继而再也无法昂首挺胸地面对自己。
但现在不同。
(因为,我并不是无人期待。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孤独。)
而且——
“即使山丘彼方无人相候,我也决定要一个人向前走。”
只要我还没有放弃自己,一切就没有结束。
什么都没有结束。
“在你眼中,‘父亲’应该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毕竟你从小在他的阴影中生长,从没见过除此之外的世界。小妹,你真的很可怜。”
我顿了一顿,而后拉扯着嘴角拼凑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你刚才好像说,‘你比我要幸运’?不对,不是这样。幸运的是我啊。因为我见过天空与太阳,所以我才能够挣脱血缘的枷锁,不必再与父亲、与你们共同沉沦。”
“我——可以越过山丘,去远方。”
……
倏地,伴随着我话音落地,眼前似乎掠过了几点细碎柔和的流光,如同一缕缥缈无依的游魂。
(母……亲?)
仿佛要为我指引前路一般,光点有如暗夜萤火一般翩跹而过,逐渐照亮了我眼前宽广黑暗的空间——
“……?”
(不,不对!!)
那不是幽魂,也不是萤火。就在我面前,在那本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赫然亮起了一大片恍若白昼的璀璨光芒!!
“什、怎么回事?!地下怎么会有光!!”
六小姐大惊失色,显然这一幕也完全出乎她的预料,“不可能,这里应该只有尸体!我以前下来的时候从没看见……”
“——哎呀。不明白吗?那当然是因为,我们不想让你看见啊。”
“——是啊。如果被你发现的话,无论多么微弱的一线曙光,你们肯定都会亲手掐灭。那就太糟糕了。”
““因为,【我们正是为了守护地底的人,才会来到这里啊】。””
在令人目眩的盛大光芒之中,响起了两道声音。
轻快活泼,却又饱含着真挚的温柔与慈爱的,少女的声音。
“……”
透过重重叠叠的光影帷幕,我拼命瞪大双眼,终于隐约看见了两道似曾相识的纤细人影。她们背靠背站得笔直,一人手持古朴典雅的法杖,一人高举缠绕着耀眼光芒的金色长|枪。
正是这两名少女,成为了唯一照彻黑暗的光源。
“哈……老实说,还挺累人的啊,这份工作。要是紫说的人再不来,我差不多快要坚持不住了哦?不过,坚持不住也得坚持就是啦。”
持枪的金发少女将面孔微微一偏,红瞳中光彩斐然,色调明亮的长发与披风在无风的地下自然飘动。
“真是的,太为难人了。明明就已经被剥夺了大部分力量,却还要抵抗人面树的侵袭,要保管这么多人类的灵魂,还要维持他们身躯不朽……”
“幸好,这里的环境与‘冥界’十分相似。我们没有赌错。只要进入这里,我们的力量就能获得补充。”
手持法杖、肤色黝黑的少女,抬手拭去额角一层细密的汗水,以疲惫却不失欣慰满足的语声淡淡回应。
“怎么说……虽然被召唤的时期不同,先前也素不相识,但我们做了相同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