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求败说我给你讲这段往事不是想帮你猜测黄药师离开的原因。
谢临云等着他说下去。
“我是想说,同一段关系,在维系双方的眼里,很有可能是存在巨大差别的。”独孤求败道,“就好像我当年觉得与我朋友同游江湖是快乐事,但他觉得是折磨。湖主与黄小公子相识,于湖主而言,是交到离开师门后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格外重要;但于黄小公子而言,或许并非如此。”
至于到底是怎样,独孤求败也没有胡乱猜测,毕竟他又不是黄药师本人。
“更何况退一万步来讲,世上多的是毫无道理的事。”他继续道,“人心更是难测,湖主长久执着于此,思虑过甚,必然入障。”
“我知道,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忽然接了口,“如果可以,我也想赶紧把这事忘掉,可是好难。”
相识至今,谢临云和独孤求败几乎一直是以平辈论处。
在独孤求败内心深处,这个赢了自己两次的少女,基本可以与自己的目标榜样等同了。
所以长久以来,他也从未想过,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未满双十的小姑娘。
她武功是高,枪法是好,但她在处世一道上,其实毫无经验,甚至不如一些年纪小过她的人。
偏偏她又是看似出世淡漠实则极重感情的性子,稍有不慎,便可能生出心魔。
武功练到他们这种阶段,单纯的练习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重要的是对力量本身的理解。
独孤求败一个人在深山里隐居了那么久,除了在江湖上找不到对手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摒弃一切外物给他带来的影响,再继续参悟武道。
他深知谢临云现在的状态有多危险,正巧今日她来给自己送了个徒弟,他便趁此机会,提醒了一番。
“我明白湖主现在的心情,毕竟我当年也经历过,我当年也曾因为想不通而彻夜难眠。”独孤求败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了片刻, “但湖主也该明白,您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接下来的话,对比之前,说得就有些残忍了。
毕竟在彻悟之后的独孤求败看来,感情是最虚无缥缈的事。
“人常说大道无形,可相比下一刻就可能生变的各种感情,大道反倒是最安稳的东西。”独孤求败道,“放弃那些注定远去的东西是很难,但一旦真正放弃,也会自在许多。”
谢临云听罢,沉默良久才问道:“所以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放弃的?”
独孤求败说我的法子太凶险了。
“没事,你说,我如今本也凶险,同是凶险,还不如努力给自己找找生路。”谢临云一边说,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非常重要的决定。
“我那时闭了个死关。”独孤求败道,“我知道我一旦放下这件事,剑术必会再上一层楼,所以我特地找了一个靠我当时剑法无法破开的地方。”
一般的死关,纵然带着“死”字,也绝不会像他这样,直接把所有的路都封死。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说,这法子太凶险,因为这意味着不成功就是等死。
谢临云听得心中一凛,但她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条件下,人的潜力的确能最大限度被激发出来。
唯一的问题在于,对当时的独孤求败来说,找一个靠他剑术无法破开的地方,还不算太困难,对她来说,要找一个靠她武功脱困不了的地方,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过就算这条路不能走,也给了她一定参考。
洞庭争霸会定在明年三月,离现在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谢临云觉得,她可以以半年为限,潜心闭一次关。
她师父教了她燎原枪法,不是希望她只用它来发泄的,独孤求败说得对,相比那些飘忽不定的东西,她更该把精力用在武道上。
谢临云决定闭关。
她向来行动力快,既然做下了决定,就不会再犹豫。
但闭关的地点,还是让她颇纠结了两日。
最后是无名给了她一个建议。
无名道:“湖主还记得君山西侧的那片沙洲吗?”
谢临云怎么可能不记得,她简直太记得了。
黄药师走的前一日,他们还一起去那边采过桂花。
她压下心头的所有复杂情绪,点了点头,道:“记得,怎么了?”
“那片沙洲年代较近,种出的水稻,不如其他地方,我原打算暂时不管它,等来年开春,忙完了争霸会再作打算。”无名解释,“湖主若想闭关,不妨就去那里?离湖中其余岛屿较远,够清静,这段日子也不会有其他人过去。”
谢临云本想拒绝,她怕自己待在那边,反倒更容易想起黄药师无故离开一事,从而无法专注。
可转念一想,就是因为那地方足够特殊,对她来说,才更是一场值得一试的挑战。
倘若待在那片沙洲上,她都能静下心来,那也就意味着,故人旧友,前尘往事,对她已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她也离道心圆满又近了一步。
只犹豫了片刻,她便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好,就那儿。”
无名松了一口气,道:“那湖主再等上几日,我先派几个人去修间屋舍。”
谢临云摆手:“不用,替我准备一些干粮就行了,准备好了告诉我,我过去后,明年三月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那边。”
无名听得一抖,心想湖主对自己还真够狠的。
然而主人的命令他只能照办:“……是。”
作为一名足够优秀的管家,无名如今在办这些事时,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就让谢临云满意了。
他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做完了所有的前期安排。
说实话,在他看来,谢临云去那边闭关,跟独孤求败年轻时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谢临云看他做事爽快尽心,在闭关之前,替他解开了之前封住的经脉,说是以防万一。
“我毕竟半年不会出来。”她说,“洞庭大小事宜,都交到你手上,岛上人的安危我不担心,但你统辖这么多事,还要与许多外人打交道,还是有原先的武功傍身好一些。”
无名差点没哭出来,当初他贪念一动想捞走子母龙凤环再走,结果直接撞到了谢临云手里。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完整用过自己的武功,虽说生活上还能应付,但偶尔去到外面,心中的确会没什么底气。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后悔过,当时不该动那个念头,如果没动,他也不用在谢临云手下做事,但这种日子过久了,再加上九阴真经的吸引力太大,近半年来,他是真真切切越来越适应洞庭湖管家的身份了。
所以此时此刻,谢临云提出这件事,他之所以这么激动,大部分是因为有种终于被认可的感觉,而非单纯因为恢复了原有的实力。
“多、多谢湖主!”无名拍着胸口道,“您放心,您闭关的日子,我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
“嗯。”谢临云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指了两个侍从,“你们跟我一起上船,我到了之后,把船划回来。”
她闭关闭得果决,只来得及和无名林朝英等人说了自己的打算,岛上其余人还完全不知道,等送完她去沙洲,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一群少年少女咋舌不已:“湖主都是天下第一了,还要闭这种死关?!”
“……要不怎么就天下第一了呢。”
“想想湖主其实也就比你我大两三岁,人跟人真的不能比啊……”
这边君山岛上的侍从还在持续为她的决定惊叹讶异,那边谢临云上了沙洲后,其实并没有如他们猜想的那般,立刻进入潜心练武的状态。
她知道这事急不来,所以最开始的半个月,她什么事都没干,每天一醒来就开始给自己搭屋子。
沙洲上除了桂树都是些枝干很软和的作物,所以木屋是不用想了,只能搭茅屋。
不过便是茅屋,搭起来也并不容易,尤其深秋之后,洞庭雨水激增,有时雨势一大,还会直接把她搭出的半截茅屋冲垮。
每到这种时候,就格外考验谢临云的耐性了。
一开始她总是不耐烦,毕竟搭茅草屋是个非常枯燥的活,但后来有一晚她被大雨冲醒后,反倒静下了心来。
谢临云觉得这样不行,总是随便搭一搭,然后被雨一打就完了,她还闭个什么关,等冬天来了,湖上风大,茅草屋还不得每天都被吹飞?
这么吃了几次苦后,谢临云开始琢磨,怎么用有限的资源把房子搭起来。
她也不是没后悔过阻止了无名先派人来做准备的事,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纯粹的体力活比练武更容易让她放空头脑,因为她不够熟悉。
最终她在冬天来临之前成功给自己造出了一个能够遮挡风雨的容身之所。
那一刻,她的成就感不比当年学会燎原百击第一式时少多少。
最最重要的是,当她静心忙完这一切,再开始练枪时,她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进境。
虽然占了二度穿越的便宜,但在武道上,她走得的确比独孤求败要更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