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摇了摇头:“我不担心那小子,我是担心湖主你。”
谢临云更不明白:“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湖主方才说,人死不能复生,叫我莫遗憾自责。”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其实生死以外,许多事亦是如此,世人烦恼无数,多由勉强而生,湖主是独步天下的强者,有顺心而为的实力和资格。”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叫人乍一听根本抓不住重点,偏偏平时最不耐烦听人这般说话的谢临云一听就懂了。
玉罗刹这是在劝她,既然对黄药师骤然离开的事还有介怀,那不如就放心大胆地介怀或发泄,不用勉强自己装作没事。
可这其实是玉罗刹误会了。
谢临云并没有刻意装作无事,也没有忍着不发泄。
对她来说,重新去水中练枪就是最好的发泄了。
不过他会特地跟她说这些,也让她颇惊讶。
“谢谢。”她说。
玉罗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登船离开了。
这是九月初的清晨,暮秋结束,霜降已至。
开了大半个月的桂花开始凋落,在湖中岛上穿行时,再无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了。
谢临云心神不稳,漫无目的地在君山岛上转了一圈,转到西北角的时候,她远远地瞥见了两个侍女正踩着梯子收集树冠深处还没有凋零的桂花。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岛上桂花刚开的时候,她和黄药师也曾见到过这番场面。
当时采摘的侍女采完发现他俩,还大着胆子跑过来请教了他,这桂花除了制糕点外,还能如何入菜啊?
也就是在那天,他第一次做了桂花醉蟹,让她惊奇不已。
他说其实不同时期的桂花有不同的入菜法,刚开没多久的香气浓郁霸道,用在需要去泥腥的鱼蟹上格外合适,快开败的,味道已经淡了很多,才适合做糕点。
“一般来说,桂花在重阳前五六日就该开败了,到那时采一些,正好能用在重阳糕里,你们到时可以试一试。”
现在桂花真的开败了,重阳也真的就要到了,岛上的侍女记住了他说的话,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她站在远处,几度想上前阻止,或者直接把那几株桂花树斩了,但最终只是默默地走了。
九月下旬,出关为白飞飞看病的西门大夫终于带着对方托付给他的儿子回到了洞庭。
那孩子比谢临云预想中要大一些,大概有十四了,人生得很瘦,不过十分精神也十分英俊,一双眼睛尤其亮。
“他叫阿飞。”西门大夫向大家介绍,“比黄公子小一岁,对了,怎么没看见黄公子?”
黄公子这三个字一出来,一群人的表情都微妙地变了变,尤其是本来面带浅笑出来迎人的林朝英。
西门大夫注意到这一点,顿时意识到他可能说错了话。
就在气氛即将走向尴尬的时候,谢临云开了口。
谢临云道:“我记得先生之前来信说,阿飞也用剑?”
西门大夫立刻点头:“是,他使得一手好剑。”
话题转到剑上,林朝英总算有话说了。
之后一群人一边聊着剑一边入席去吃饭,吃完之后,林朝英说想看看阿飞使的剑法。
谢临云蹲在边上凑了个热闹,但她看得远不如一旁的西门吹雪认真。
最终林朝英说觉得自己没法教阿飞的时候,她还愣了愣:“啊?为什么?”
西门吹雪:“你若仔细看了,便不会问为什么。”
“阿雪!”西门大夫急忙阻止自己的儿子。
“呃……我是没仔细看。”谢临云有点尴尬,“他没说错。”
说完,她又转向刚看完阿飞出剑的林朝英。
林朝英:“阿飞的剑,早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哪怕无人指点,他也一样可以成为一个好剑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退一步讲,就算真要指点,那也是独孤前辈更适合。”
谢临云:“是吗?那我带他去问问独孤,他最近反正也闲着。”
林朝英当然没有意见,她住得离独孤求败更近,比谢临云更清楚独孤求败最近闲着。
独孤求败见了阿飞,果然十分欣赏,立刻表示这个徒弟他收了,他正缺一个传人呢。
谢临云认识他这么久,多少知道一些他的脾气,听了他的话,心知他应该是真的挺想要这个徒弟,便放了心。
但她想留这对师徒慢慢说话自己先走的时候,独孤求败却忽然叫住了她。
独孤求败道:“上回我主动中断与湖主的切磋,是看湖主心神不宁,想等湖主了却心事再战,可这回再见湖主,湖主却好像心事更重了。”
谢临云没有反驳那句心事太重,只道:“如此算来,是我扰了你的兴致,还望你见谅。”
独孤求败说这不要紧,人生在世,难免有这种时候。
“只是湖主此次,似乎……”他难得有斟酌了一下说法,“似乎格外消沉。”
谢临云面对其他人满是关心和担忧的目光时,总有点无所适从,因为他们也不会问她。
但事实上她真的没有那么脆弱,那么提也不敢提。
至少现在,独孤求败直截了当地与她聊起这个,她并没有什么逃避话题的想法。
她垂着眼,认真想了想,道:“因为有些事实在想不通。”
独孤求败平时不在岛上走动,但可能是因为偶尔会和林朝英聊几句,竟也知道黄药师那事。
他问:“湖主是想不通那位黄小公子为何要走吗?”
“……也不是。”谢临云摇头,“他脾气有点怪,但不是那种玩弄人心又理直气壮的怪,他走没什么,但他直接跟我绝交,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我想了这么久,一直想不到原因到底是什么。”
独孤求败没说话,他大约是看出来,她并没有说完。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她并不需要别人接话,她只是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可以跟人好好倾诉一下这件事带给她的痛苦情绪了。
谢临云继续道:“我以前没什么朋友,他是我离开师门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如果真的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他不堪忍受,那我至少……我至少可以赔个罪。”
又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接着道:“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虽然失去朋友这件事,可能不是一方努力挽回就可以不发生的,但现在她连努力挽回的路都被封住了,所有的力都落了空。
这真的太难受了,不是她放在一边不去想,每日练枪发泄一下就能忽略过去的。
“……真的,真的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50章 求凰05
谢临云说这件让她格外伤心的事时, 表情和语气都是很平静的,和从前稍有喜怒就会立刻表现出来的模样截然相反。
纵然独孤求败与她相处不多,在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后, 也立刻明白了黄药师的骤然离去到底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他没有立刻出声劝阻, 而是任由她蹲在湖边缓了片刻才上前两步走到她边上。
“我年少初入江湖时, 也曾和湖主一样。”他说, “遇到过自觉格外交心的朋友。”
谢临云没说话, 不过多少被转移了一下注意力。
独孤求败扫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有在听,接着说下去道:“那时我把他当成最好的兄弟, 与他共闯江湖,走遍神州大地,二人联手,从无败绩。”
“后来呢?”谢临云问。
“后来他与人合谋给我下毒。”独孤求败淡声道, “可惜功亏一篑,反败于我手。”
“我那时也曾不明白,我与他多年交情, 几乎与手足无异, 为何他要这般对我?”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 就让谢临云皱了眉。
谢临云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当初念在我二人到底有过交情的份上, 没有杀他。”独孤求败说, “后来他练功练到走火入魔, 临死之前说想见我一面,我便去了。”
“去了之后,我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他就拼着最后一口气,开始细数我们年少时一起经历过的事。”
说到这,独孤求败竟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叹毕,他才继续道:“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在我看来是互相扶持共闯江湖的那段快乐日子,于他而言是折磨。”
谢临云没太理解:“为什么?”
独孤求败苦笑一声,道:“因为他天赋差了我一截,跟我待得越久,便越觉那一截犹如天堑,不可逾越。”
“就因为这个吗?”谢临云觉得很不可思议,“若是因为这个,就算杀掉了你,也不意味着你们之间的差距就不存在了啊。”
“湖主抽身事外看待,自然可以做出最理智的判断。”独孤求败道,“但他不一样,他在这种被我压制的环境里待了太久,偏偏在我面前还要装得浑不在意,倘若不对我动手,这件事便会成为他的心魔,阻碍他更进一步,也让他更没有赶上我的可能。”
谢临云:“……原来是这样。”
“可……”她咬了咬唇,不知到底是沮丧还是失望,“黄药师不可能是因为这种原因跟我绝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