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十分钟，在场的人已经离开了大半。带着能面的那个人依旧端正地坐在轮椅上，插着手显得老神在在一言不发。寥寥数人拿着笔显然有些急躁，包括雨宫萤自己看着桌子上的这些鬼画符，对于自己写下去的东西是否正确都有些不敢把握。
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少女就明白人类的大脑无法像计算机一般精准。
人类会犯错，会犹豫，会欺骗。在面对极难解决的困境时，人类又或许会胆怯，会退缩，会由于过度恐惧而欺骗同伴，会因为过度绝望而产生混乱。
年幼的少女抬头看向某人，稚嫩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清:
“那么为什么不使用计算机来做决策呢？”
明明计算机精准而冷静，相较于容易犯错的人类而言，更具备优越性。
不知名的人伸手捧向她的脸颊。
那声音沉稳而温和，仿佛带着不可名状的魔力，让人听到就会变得安心。
“可是你不觉得吗？如果是人类的话，或许也会为一潭死水的现状带来新的变化和希望也说不定哦？”
垂下的发梢接触到了自己的脸。
随后一双有些枯瘦的手抚上了脸庞，温和的声音再度开口，可以辨别出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声音。
“小萤不这么觉得吗？”
啊，那并非是什么在焦虑中产生的幻想，而是太过年幼，很难想起的记忆。
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也不记得到底是为什么产生了这段对话。
明明现在应该集中注意力看向桌面的电子屏，但不知为何，透过这些似乎有些熟悉的、纷繁冗杂的题目，最初想起的却是在某个阳光过于明亮的黄昏，属于年幼自己的儿时谈话。
“如果那孩子还一切安好的话，应该和小萤你差不多大了。”
声音显得平稳而安详，夹杂着一些由于太过年幼而辩不明的情绪。
“你还是要相信。相信人类本身的力量，相信传承，相信那些一代代交替闪耀的火焰……”
头顶突然被施加了重量，不太习惯突然被人摸头的孩子眯着眼睛下意识的朝后躲了多。
“您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属于自己的声音提问道。
“不了……接下来也要自己好好加油喔？”
似乎是逆光吧，总是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庞。明明从声音到垂下的发梢都显得无比温柔，但是却总有陌生的情绪从胸腔中流淌出来。
夹杂在自己的心跳之中，潜伏在自己的血液之内，随着每一次脉搏的搏动将陌生的、会令人心悸的情绪传达到这具身体的细枝末节。
应该如何命名这种陌生的感受呢？
间歇性心律不齐，还是仅仅因为自己有些缺氧？
“不必因此感到陌生……这只不过是「离别」和「悲伤」而已。”
对方似乎还说着些什么，但已经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我知道了，志村奶奶。那再见。”
第七十一章
这种莫名的熟悉的, 不知从何来。
少女确信, 在现有的记忆范围里，她不曾接受过与这些问题相关的教导。
电子屏内的内容显得陌生又熟悉，她拿起笔，推演出一个又一个的计算式。明明并不是很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来源何处，但似乎是被习惯所引领，某些东西如同一个接一个的台阶一样莫名其妙却又顺理成章的出现在自己思路的下一步，又下一步。
周围的声音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在意识所触摸不到的远方, 坐在自己周围硕果仅存的几个人也已经纷纷离去。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 偌大而空旷的空间里, 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不知道该说是集中起注意力来就忘记了周遭好，还是该吐槽如此重要的关键性的任务差点就被忘了个一干二净，总之就结果而言, 虽然过程有些莫名其妙, 但好在这些稀奇古怪的题目最终都被填上了似乎是正确的答案。
身后和头顶传来轻微的排气声, 监测脑电波的设备从自己身上自动脱离。雨宫萤放下笔站起身子, 就听见单薄的鼓掌声在不远处响起。
“虽然一开始就觉得你在这一方面成绩应该不错, 但是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相当值得称赞了呢。”
尽管对方用兜帽和面具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雨宫萤还是从对方的语气中觉察出了发自内心的愉快。
虽然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但是雨宫萤还是认为，这个人所表露出来的[愉快]和通常形容的[喜悦]有所不同——这不是那般浓烈的情绪, 真要打比方的话, 不如说是“你看, 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这种如同猜中了答案的感受。
“作为回答出全部问题的奖赏，我允许你向我们尽情提问——这一周的时间之内，你肯定也积累了不少问题吧？”
明明是自己这一方绑架在先，如今还大言不惭的说着这种话……轮椅上的男人看上去显得毫无心理压力。
麦克纳姆轮流畅的自动转向，轮子仍旧面朝的少女却在走廊上慢慢倒退，对方做出跟随的手势来，开口道:
“就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太方便，而且想跟你聊聊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咱们换个地方吧。”
这大概就算是请君入瓮了。
雨宫萤挑了挑眉，在对方的地盘上，又勘不明他到底有什么后手，即便知道这是鸿门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赴约。更何况内心深处，他对这个人到底想要说什么也并不是全无好奇。
不算大的会议室里，有十来个人或站或坐的等在这里。等到雨宫萤跟着轮椅走进来，尽管其他人都带着面具，少女还是能够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倏地一下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结果有些紧张，但是她的反应还算不卑不亢。
“你有印象吗？”
“不太记得了。”
“也许见过的？”
“或许吧，谁知道呢。”
面具下的人们纷纷开始窃窃私语，有些明显是电子音，有些是人类的声音，却显得意外年轻。
少女眯了眯眼睛:这里的每一个人，肢体上都有残缺。翘着腿坐在桌角上的那位，一根袖管空荡荡的；端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个人两只手臂好好地扶着把手，一条腿裤管的脚踝处却显出假肢的金属色；引领自己来到会议室的这位则更不必说，先进的轮椅已经无声地证明了一切。
在国中时期因为打发时间而看过的小说里，对于类似死秽八斋会这样活动在社会暗处的组织有如下描述:为了证实新加入者的衷心，组织的执牛耳者会要求他们砍掉自己的一根手指。
这被形容为古早年代日本黑|道的某种特色，而如今这种不讲道理又野蛮血腥的方式似乎早就已经被废止了——就连浸淫社会黑暗一角颇深的死秽八斋会本身，对于其成员的要求也只不过是戴上类似中世纪医生的鸟喙而已。
所以大概不会有什么组织会要求成员加入时砍掉自己的一条腿……她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顿时觉得这加入的代价也太大了。
“看你好像一直都没有意识到，那么我们就重新来做自我介绍好了。”
依旧是轮椅上的那一位先开了口，大概这个人算是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吧。雨宫萤盯着他若有所思，而对方迎接着窥探的目光略微思考了一下，伸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和兜帽。
——竟然是一张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脸。或者说他和杰诺斯君的年龄应该差不多大。
其余的几个人也纷纷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众人身高长相各异，但是也都如出一辙的年轻。也许是使用会让自己延缓衰老的方法……雨宫萤有些不敢想象，建立这片结构复杂的地下要塞的，是一群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甚至看着还有可能未成年的家伙。
英雄里总是出现出格的未成年就已经够令人意外的了！再加之敌联盟里的死柄木和渡我，现在终于发展到连科学侧的敌对实力都是未成年的程度了吗？！
这种令人困扰的展开不禁就让人有些无力地大摇其头。
但即便是这种人不住让人吐槽的场景，依旧蕴含着一些人隐约不安的信息。比如他们面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几分熟稔，又比如，这些人如出一辙的全部都有着白色的头发。
而如此如出一辙纯白的头发，又让她不得不想起某个和自己关系亲厚的友人。
“无聊的介绍名字环节就先省略了吧。”
其中一个人开口道:“从各种意义上讲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就直接从重点内容说起。你们看行不行？”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有人点了点头，有人没有搭话，让雨宫萤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代表默认还是沉默的反对。
“不……我大概算意识到了，这应该不是我们的第一次接触。”
少女看向这群或站或坐的白发年轻人:“具备足够强的技术实力，能够突破雄英高中的紧急通讯频段和层层设防的内网，勾结敌联盟和死秽八斋会，在新干线上安置□□……”
“这些全部都是你们干的，我说的没错吧？”
有人笑了起来，有人鼓了鼓掌。带头的那位冲着雨宫萤轻轻颔首，对她的猜测表示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