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说道:“这个自然是要各人情愿才好,否则那样的苦,又远离家乡父母,不是寻常女人能受得住的。”探春便说道:“我愿意跟随王爷去边关,随身伺候,终生不渝。”老太妃含泪拉了探春起来,说道:“好孩子,我当初果然是没有看错人,有你跟去,我便放心,我可把他交给你了。”探春也不哭泣,也不悲伤,只凝重地给太妃磕头,又过去给王妃磕头,王妃哭得发昏,半歪在躺椅上,手上的帕子捂着嘴,眼看着又泛出血色来。
当晚便是食尽鸟投林,偌大的王府便空了大半,拿到遣散费的家人仆妇陆续离开,去投亲靠友,暂且安顿,老太妃便收拾一下,水溶亲自送去家庙,另有一番嘱托不提。第二日王妃一个人带着子女回了娘家,几个妾室有愿意留下来的,都暂且跟着王妃,有愿意离开的,也都打发了银两。水溶因为罪臣的身份,不敢相送,夫妻俩在府门前洒泪而别。当天下午,锦衣府的人就来催促水溶就道,探春竟连回贾府拜别父母的机会都没有,水溶万分抱歉,探春却道:“我自从嫁给你,便是你的人了,自然以你为重。”坦然随水溶上路,只写了一封书信给父母长辈辞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喜欢此文的亲们的鼓励。
☆、第五十七回 奇人奇事侠肝义胆
得知探春远行的消息, 别人还犹可,只赵姨娘哭得泪人一般, 巴望着能再见女儿一面。然而贾政谨小慎微, 听说北静王被撤职发配的消息,竟不闻不问, 只恐被沾带了, 别说探望,就连口信也没有一个。直到水溶与探春上路后, 辞行的书信到了,才瞻前顾后地写了信去, 也不过是嘱咐:诚心悔过, 悉心效力军前, 勿负圣上隆恩等语。
谁知贾府里上百口人都未去与探春送行,倒是贾琮却意外邂逅,与这个姐姐见了一面。那日贾琮风尘仆仆赶路, 到了日暮之时,投到客栈下单。同行只有四人, 除了殷继东,还有两个男仆蔡安和潘又安。他们为着路上遇雨,误了时辰, 到客栈时,房间已经住满了,蔡安便去找店家商量,能不能均出两间来, 供他们主仆过夜。
店主却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只说:“客官,今儿来住店的是一大家子,所有房间都住满了还不够,连马棚都住着人呢。实在是住不下,请客官另寻下处吧。”那蔡安便恼了,自从贾琮升官,跟随的人都觉得面上有光彩,此时他见贾琮与殷继东站在店门口闲谈,并未在跟前,便趁机耍起了威风:“那你让先来的人给我们家大人让出地儿来——你可知道我家大人的品级吗?”
那店家却不买账,因为贾琮他们微服,穿着朴素,车马也寻常,便存着藐视,不屑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我见的官比你小子见的人都多,外省的官到了京里,也就比这个大点儿。”他随手从柜台上捻起一个芝麻递到蔡安的鼻子底下。
蔡安的鼻子都气歪了,叫骂道:“你个开店的牛气什么?京里的官再大,乌纱帽也没戴在你头上——你充的哪门子的葱呢?”两个人越说越顶,便由斗口变动手,动静就大了,店里的伙计纷纷围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拉偏架,蔡安便吃了亏,伸着脖子直叫潘又安过来助拳。这样一吵闹起来,不但门外的贾琮听见了,连先前住店的人也都惊动了。
贾琮先进来喝止住蔡安,冷着脸说道:“看来我平时嘱咐你们的话,都被你当耳旁风了——回去再发落你。”蔡安便心里虚了,诺诺地退到一边,不敢犟嘴。那店家也算见过世面,见贾琮虽然年轻,气质却显沉稳贵重,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自信,便也不敢轻亵,规规矩矩地说道:“这位大人,不是小人不恭敬,谁家有生意上门却把银子往外推呢?实在是店里住满了,您大人有大量,体谅小人则个。”
贾琮点头,便命潘又安去牵马,连夜赶路。那店主正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把贾琮一行人往外送,却听得楼上有个清朗的人声说道:“这不是贾大人吗?幸会!幸会!”贾琮抬头看去,竟然是北静王水溶。他连忙行礼,水溶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双手扶起贾琮,口中逊谢道:“贾大人,请勿再提从前的爵位,我已经是奉旨削职为民的罪人了。”
原来说来也巧,出京赴西疆效力的水溶一行人,恰好也投宿在这家客栈。水溶虽说已经削去王爵,戴罪发配了,然而势派究竟还在。待得出了京城,奉命押解的锦衣府差役也就不再耀武扬威,像这样的苦差事,那些得势的长官也是不屑于干的,所以这两个锦衣府差役原本也比较老实,不得重视,再加上水溶行囊丰足,很快就把两人给喂饱了,自然依旧王爷长王爷短的奉承,水溶口中恭敬,也委实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他带出京的人也有二十多个,都是精壮干练的侍从,探春也带着四个丫鬟和四个嬷嬷,随身伺候,这一行人加上车马,也是浩浩荡荡。
水溶见了贾琮,很是惊喜,所谓“他乡遇故知”,立刻让人匀出一间上房来,那两个差役自然是知道贾琮的,见是朝廷的二品大员,署理治河总督的封疆大吏,又是当朝林相的内弟,便不等人说话,自动自觉地将自己住的上房让出来了,贾琮见状,也不客气,便安置下来。
客中便没有讲那么多的虚礼,水溶吩咐摆下一桌酒席,又命人去请来探春,就又拉上殷继东,四个人在楼上雅座里叙谈。贾琮见探春经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虽说是贬谪途中,服饰简约朴素,依然是文采精华,耀人眼目。
水溶与殷继东原本相识,也曾经被殷继东的才学打动,想要罗致到自己府上的,只是殷继东性情中自有一股子傲气,不肯屈身于权贵,充当清客,所以不曾答应。从前贵贱何足论,如今竟物是人非,水溶不禁十分感慨:“殷兄,想当日在下就很佩服殷兄的雅量高致,妄想攀附,幸而殷兄不肯俯就,否则我便又连累了一个人。”说罢不禁慨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忍不住下泪。
当时探春在座,本来见到自己的兄弟,也很是喜悦,只是看那水溶反而平添伤感,便从容劝解道:“爷何须如此意气消沉,这不过是小小的挫厄,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爷从前承受祖宗的荫蔽,坐享富贵,真正建功立业的大事,却没有福气沾边,这次正好趁机发奋,男儿何处不可立志?西疆万里黄沙,塞外风光,我很是向往呢——走出去又是一番天地。”
殷继东不料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胸,不由得另眼相看,贾琮却是深知道探春“才自清明志自高”,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劝解水溶,水溶也是性情中人,便渐渐开朗起来。大家都畅怀一饮,都喝得多了,回房去黑甜一觉,贾琮酒量很浅,到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将近晌午。他还想着回请水溶和探春,兼为他们饯行,谁知出了房门看时,客栈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蔡安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当院里负暄喝大茶。
见贾琮出来,蔡安便连忙叫潘又安去端来酽茶,自己屁颠着紧忙送到贾琮面前,劝他喝了两碗,贾琮才觉得头疼得好些。蔡安便笑道:“三爷样样出色,可就是有一样不成——不会喝酒。”贾琮瞪他一眼,蔡安赶紧将笑话儿吞回到肚子里。
贾琮便问道:“三姑娘和水爷走了吗?”蔡安连忙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贾琮道:“一早就走了,还赏了我一锭银子的赏钱。真是个好人,可惜官身不自由,水爷说不及与三爷面辞了,后会有期。”贾琮一边看信,一边点头,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否则自己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也觉无趣。更何况,若说安慰人,探春比自己擅长得多。
旁边倒茶的潘又安便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回爷:殷先生也走了。”贾琮奇道:“他去哪里了?”潘又安道:“殷先生跟着水爷走了,他说水爷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如今水爷落难,他便要报当年的恩,做个清客相公,为水爷消愁解闷。殷先生什么也没拿,也没留信,只说三爷必不会怪他,就骑着他的那匹骡子,跟着水爷走了。”
贾琮暗叹殷继东奇人奇事,本来自己这次回京,是要大大的保他一本,至少也要给他弄个七品的通判干干,前途可期,谁知这个人竟如此重情重义,功名于他如浮云,就这样轻轻拂去了。这样想着,便将叔叔贾政特意写信嘱咐的“不要与水溶有书信往来”忘到脑后,当即命蔡安裁纸,潘又安磨墨,自己动笔写了一副对联,联语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让潘又安快马加鞭赶上水溶,将这副对联作为临别赠礼给送去了。
贾琮归心似箭,又赶了几天路,便到了京郊,按照朝廷制度,不敢先回家,投宿到城外驿馆,等待第二天进宫面圣,然后才能回家。当晚先派蔡安回家送信,再派潘又安去林府向林婶娘和林嘉蕤报平安。不到一个时辰,林嘉蕤就便服骑马来了,恰好蔡安也回来了,还拿着一个食盒,里面是精致的菜肴果品,另有一个衣包,袍服靴帽俱全,说是琮三奶奶吩咐的。贾琮心里一暖,赞道:“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