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却喜欢后头两句,说那才是点题的佳句。
贾宝玉就爱看他们这样品评赏鉴,一时也喜滋滋的加入进去,不过他是整首诗都喜欢,所以也没有偏爱的诗句,这个说得好他赞同,那个说得妙他也附和,气氛倒是渐渐热烈起来。
林涧就坐在冯紫英旁边,冯紫英留了个心眼,见林涧只管喝酒也不参与讨论,便笑着问他:“怎么了,小涧觉得这首诗作不好,入不了你的眼?”
“不,这首诗作得很好。”
林涧淡淡笑了笑,“这首诗意蕴奇特,风格别致,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我想,这应不是二公子作的吧?”
蒋玉菡柳湘莲说的都对,作诗之人的奇思妙想化用典故之功力着实令人惊叹,林涧听罢全诗心中也是赞叹不已,但再回过味去细细琢磨一番,又从这诗作中品出一点离愁别绪轻怨惆怅来,而他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贾宝玉不像是有此等才情又有此等轻怨的人。
冯紫英闻言大笑:“你所言不虚,这确不是宝玉作的!”
他抬手指了指贾宝玉,又笑道,“这是他们府上的一位大才女作的!”
说至才女二字,柳湘莲和蒋玉菡都笑起来,俱都看向贾宝玉,贾宝玉嘿嘿笑着。
贾宝玉一直想找机会同林涧亲近,奈何林涧除了饮酒就是同冯紫英说话,对他实在是太冷淡了,贾宝玉急得抓耳挠腮都找不到机会上前搭讪,此时见这诗作引起林涧的兴趣,贾宝玉连忙凑了过去。
“侯爷不知道,我们府上有个海棠诗社。这首诗便是出自结社后的首次聚宴。我家嫂嫂赏鉴认为旁人的诗作更胜一筹可为第一,但我却觉得林妹妹的这首诗最妙,应当排在第一。只可惜我没争过,心有不甘,所以抄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贾宝玉原本没想要把诗作人的身份点破的,但他一时激动说漏了嘴,就直接把林妹妹三个字给带了出来。但在微愣之后,贾宝玉倒也没有什么失言的惊慌,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这样做了,冯紫英等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就算说漏了嘴也没什么。
冯紫英等三人显然对此习以为常,听贾宝玉说漏了嘴,也不过笑笑,喝酒吃菜装作没听见也就掩饰过去了。
可此话却在林涧心中激起层层波澜。
他不知何时收敛唇边淡淡笑意,一口气将杯中残酒饮尽,然后将酒盅放在桌案上,酒盅落在桌案上的那声轻响当即盖过了琵琶的声音。
林涧眸中凝着淡淡冷意:“二公子,林姑娘尚未出阁,你将她在闺中的诗作传抄出来,是否不大合适?”
他听四人话语,观四人反应,已知贾宝玉这样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他不知晓的从前,这样的事情只怕贾宝玉不知道都做过多少次了。
林涧真不知道贾宝玉是蠢还是坏,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举动会有损林黛玉的清誉吗?若林黛玉的诗作传扬开来,对她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难道贾宝玉会不知道?
林涧的话,贾宝玉丝毫不以为意,他笑道:“侯爷多虑啦。我怎会不知此事干系重大?冯世兄棋官他们都是自己人,我是爱惜林妹妹的才情,大观园中众多姊妹都甚有才具,她们的才情远胜于我。我是舍不得看她们的才情埋没在闺中,所以也不过偶尔抄几首诗作,写几把折扇给自己人品评赏鉴而已。”
贾宝玉并不觉得他有错,还再三表示,他心里有分寸,更出格的事情他是绝对没有做过的。
林涧沉默片刻,而后起身,冷淡道:“我已尽兴,该回府了。诸位随意。”若不拔脚就走,他真怕自己忍不住脾气把贾宝玉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但——揍了贾宝玉没什么,若把事情闹大,连累了林黛玉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
林涧冷冷看了贾宝玉一眼,当即转身出了雅间,他行动如此利落,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俱都愕然。
冯紫英忙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宝玉你们别在意。我去送送他,你们先吃着,我一会儿回来咱们再继续。”
冯紫英追了出去,在酒楼门前总算是拦住了林涧。
“小涧,宝玉他比你年轻,蜜罐里长大的公子哥儿,没经历过什么世情,他行/事虽不拘一格但心地不坏,你多包涵。”
林涧似笑非笑的看着冯紫英:“紫英兄,我与他非亲非故,又不是什么至交好友,凭什么包涵他?”
他这话不客气的噎到冯紫英都没话说了。
冯紫英一叹,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干脆撂下这话不提了,见左右四下没什么人,便低声又道:“小涧,皖南的事我也知道,按规矩我不该多嘴。可看在咱们往日相交的情分上,我多说一句。皖南的事,白毅他办不成,你就更办不成了。你别替他出头,到时做了替罪羊,他自保尚且不能,更谈不上救你了。”
“小涧,听我一句劝,凭你的出身犯不着屈居白毅之下做帐前将军,皖南迟早生变,你还是趁着这段时间活动活动,早日调到都中来,凭你的军功,即便是回来做个总兵,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何苦窝在皖南吃苦?”
林涧深深看了他一眼,拱手为礼:“多谢紫英兄提点。”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拍了拍林涧的肩膀,目送林涧离去。
夜幕下,冯紫英的神情隐在黑暗中,辨不清他神色如何。
当年调皮捣蛋的少年又回来了,皖南军中三年,将这个少年打磨成了一把恣意轻狂锋利凛冽的宝剑,可在这势力混杂的都中,这把宝剑想要搅动风云,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呢?
冯紫英幽幽地想,小涧,你最好不要搀和进来。希望将来,你我不要成为对立面就好。
夜色深重,暑气却未消,林涧是骑马来的,回去的时候他虽然没醉,但想着自己一身酒气,又懒怠骑马了,见此处离大将军府不是很远,走着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回去了,便牵着马慢悠悠的往将军街去了。
——这个时辰他爹应该已经休息了,他也不想满身酒气的回西园去打扰林鸿和乔氏,想着明天他还有事,去大将军府住一晚也是一样的。
刚走进将军街不久,从林涧的角度望过去,都能看见大将军府的门楣了,可就在此时,一直乖乖跟着林涧的黑马忽然打了个响鼻,并且停住脚步用那双颇通人性的清亮眸子看向林涧。
林涧微微眯眼,心生警觉,有敌袭?
林涧还来不及多想,背后便有劲风突袭而至,他果然放开手中缰绳,旋即顺着力道躲开偷袭,而后便与来人交上了手。
来人一身黑衣,外罩黑袍,头上还带着兜帽,根本看不清面貌身材如何。这黑衣人也不知意欲何为,交上手后,这人并不取林涧性命,反而像是戏耍林涧一般,频频出手往林涧的腰间抓,他似乎一心就对林涧的腰封十分感兴趣。
“九殿下,咱们再这么打下去,就该招来五城兵马的夜间巡防了。你穿成这样,应该是不想让人发现你偷偷从府里跑出来见我的吧?”
被林涧一口叫破/身份,黑衣人果然就收了手,兜帽下有带笑的声音问林涧:“你怎知是我?”
林涧笑着指了指一旁闲闲踱步的黑马:“我的马识得你的气息。要真是有人偷袭我,它不会这般淡定。”
“何况,我从小就跟殿下打架,殿下的招式,我熟得很。”
林涧跟黑衣人交上手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但他看九皇子兴致这么好,也就没说破九皇子的身份,陪着九皇子玩了玩。
九皇子轻轻笑了笑,趁着林涧说话,手又往林涧腰间抓去,结果毫无悬念的被挡开了。
“方才试了下,小涧你武艺又精进了。你那腰封便是你新制的软剑吧?你那银枪不方便近身迎敌,这软剑似还不错。给我看看。”
林涧笑说:“殿下要看也行,却不能在大街上看,先回府吧。回去后我解下来给殿下看。”
面对自小一起长大的九皇子萧煜,林涧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样子便收起来了,他让萧煜跟他一同回大将军府,还有心调笑一两句,“殿下深夜乔装来寻我,不会就只是来看我新制软剑的吧?”
兜帽下的萧煜敛去笑意,低声道:“当然不是。我有要事同你讲。是有关你此次回京的事。”
第9章
林涧心知萧煜这样打扮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晚间来了这里,他便同萧煜讲,让萧煜翻墙入大将军府,而他则牵马从正门进去,待入内后,两个人再去林涧的住处谈正事。
林涧说着往前走,半晌没等来萧煜的答复,回身一看才发现,萧煜竟站在原地没动过。
林涧不得不又走回去,低声问他:“殿下怎么了?不是说有事要同我说吗?怎么不进去?”
萧煜笑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将军府里都是从前跟着林老将军的亲卫,我纵然翻墙进去,又与从正门进去有什么分别呢?那些亲卫机警异常,只怕我刚一露头他们就知道了,翻墙也不过掩耳盗铃而已。”
“何况,林老将军要知道我来寻你,只怕心里也不痛快,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林涧思忖后道:“若照殿下这样说,那殿下的府邸我也去不得了。殿下这两年开始办差,明里暗里盯着殿下的人也不少,既然是避人深夜私/会,那就不能被人看见我去殿下的府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