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吊儿郎当漫不经心,一下子就打破了屋中沉滞严肃的气氛。
对上萧煜询问的眼神,林涧笑道,“我今日去兵部述职后,还去了一趟户部。户部堂官一见我去,还没等我开口,就先跟我叫穷,说户部没银子,说好些地方今年都有亏空,户部都要支应不下去了,说皖南的粮饷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还请我耐心等待一些时日。”
“这态度是真客气,但说的是借口也是托词,口口声声答应一定会想办法筹措,可到了最后也没给我个准话,也没告诉我还要等几日。”
“殿下,你看,户部都这么难了,我怎么好意思自恃身份再去找他们要银子呢?”
萧煜目光一闪:“那你的意思是?”
林涧笑了笑,却没答萧煜的话,反问道:“殿下可知道扬州盐课亏空案如今进展如何了?”
其实户部也没有夸大其词。且不说户部如今库里存着多少帑银,但就那些地方上的亏空,也确实是令户部深为头疼的了。
扬州盐课亏空,即是其中一件。
林如海原为都察院御史,扬州盐课查出亏空后,承圣帝就令林如海为扬州巡盐御史,往扬州查盐课亏空并整顿扬州盐务。
只可惜林如海这个人虽然能干,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这但凡地方上出现亏空闹出问题来的,都不只是一个人或者一任地方官的问题,数年积弊想要靠他一个人一朝厘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如海到任扬州一年多,也仅仅只是将扬州盐务上的事儿摸清楚了,也整顿了一些,但这亏空却仍旧没能闹清楚。这盐课亏空还没能填补上,林如海就因病去世在巡盐御史这任上了。
萧煜不晓得林涧此时提起这个案子是何意,他想了想,还是答道:“扬州亏空还是要补上来的。如今父皇正在甄选,林如海不在了,还得再送一个巡盐御史去扬州接着把账务查清楚。”
林涧敛了笑意,又问萧煜:“殿下确定这林如海当真是因病才去世的吗?”
“扬州盐务素来由地方总商和地方官把持,要想把这里头的账务桩桩件件都查清楚,无疑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动他们的根基。林如海纵有圣上护持,这在扬州的日子,恐也不好过吧?”
萧煜皱眉:“你怀疑扬州有人害了林如海?”
萧煜深深望了林涧一眼,“小涧,你怎么对扬州的事这么感兴趣了?你该不是把主意打到扬州去了吧?”
林涧但笑不语。
萧煜见问不出来,只得又道:“你说的这些,父皇也怀疑过。林如海这个人颇有才干,又是父皇当年钦点的探花,父皇对他印象很深刻,对他也是寄予厚望的。把他放到扬州时,就曾提醒过他要注意自身安全。因此,林如海过世的消息一传到都中,父皇就派人去查过了,林如海确实是因病去世,并不是为人所害。”
“林如海这个人为人谨慎,他到任这一年多里确实有人曾对他暗中下手过,但都没有得手。但他也认真,父皇交办的事情纵然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要完成,便是如此就把原本不太好的身子给拖垮了,也没撑太久就去世了。父皇说,林如海这个人颇重情义,他是用自己的命回报了父皇对他的知遇之恩。父皇已命礼部给林如海选谥号,择日便要下旨嘉奖林如海的忠君清正。”
林涧听罢,这才开口道:“各地驻军粮饷除了来自户部的拨款外,还有各地总商们的报效。这扬州盐课亏空与地方总商脱不了干系,扬州没钱上交户部,这说好的总商报效也不见影子。两码事归到一起,也就一句话,银子被不该拿的人拿了,到现在也没能追回来。”
“殿下,你说皇上还未决定巡盐御史由谁接任,你看,我行吗?”
萧煜倒不意外,他一副果然叫我说中了的神情,但随即摇头道:“你不行。你不是都察院的人,做不了这个巡盐御史。父皇不会为你坏了这个规矩的。”
被萧煜当头一盆冷水泼下来,林涧也不气馁,他笑道:“不瞒殿下,我确实是把主意打到扬州去了。地方总商们的报效收不上来,户部也是发愁。不如我就去替他们把这两件事都解决了,也就皆大欢喜了不是么?”
“到时候扬州的亏空填补上了,户部对圣上有了交代,扬州盐课亏空案结,我也能拿着地方总商的报效银子直接回皖南复命,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殿下以为如何?”
萧煜黑着脸说:“我以为不怎么样。”
“你这是想不经过户部直接从扬州抠银子,这简直是强盗行为。”
林涧笑起来,他也不理会萧煜这话,只笑道:“你们都叫我不要跟户部硬碰硬,我听了你们的话,怎么到头来还是不行呢?”
萧煜也不理他,用沉默来表示他不支持林涧的异想天开。
林涧笑嘻嘻的看着萧煜:“殿下,还烦请殿下替我周旋一二。我本来也没想做这个巡盐御史,还请殿下不论想个什么别的法子能让我名正言顺的到扬州去就行。”
“整顿盐务收缴亏空我也能做,只要殿下到时替我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许我将扬州总商们的报效拿走就行。我知道,圣上素来疼爱殿下,只要殿下开口,圣上肯定会允了我这个差事的。”
萧煜顺着林涧的思路细细想了想,竟忽觉这法子也不是不行。
就林涧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没准真能把扬州的案子给办成了。
萧煜就怕林涧顶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跟户部硬来,然后把都中闹个天翻地覆,如今听林涧愿意另辟蹊径跑到扬州去扣银子,也跟着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思想上稍微一动摇,萧煜也就答应了:“好吧,我会向父皇进言的。”
林涧一朝得偿所愿,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那就请殿下尽快。我已定了五日后启程。”
“这么快就走?!”萧煜讶异道,“你们将军府七月祭在即,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林涧笑道:“七月祭在后日,祭祀只一日,不耽误我行程的。我这里一切妥当,只求殿下能尽快就是了。”
萧煜没想到林涧动心起念拍板后这么快就要走,他还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由匆匆起身,打算连夜回府里找幕僚商议一下,然后明日就去找承圣帝落实此事,否则若叫承圣帝先定了旁人,再想转圜就不容易了。
林涧送萧煜匆匆离去,他却没有就走,按照萧煜吩咐将房间里的一切痕迹都清理掉之后,才翻墙出来,又牵起他的黑马,在夜色掩映下慢悠悠的回大将军府去了。
要是单单只是去扬州查案子抠银子,他是不必急着这么快就走的。但今日去贾府同贾母等人说过话后,林涧得知,林黛玉五日后会由贾琏陪着前往扬州处理林如海的后事,而后还会从扬州扶柩回姑苏,将林如海安葬在姑苏林家祖坟里。
林涧对贾府中人没什么好印象,他也不放心林黛玉这一趟出远门,便干脆决定借由查案子的机会与林黛玉同去扬州,也好借机保护她的安全。
第11章
翌日,林涧一大早就从大将军府出来往西园去给林鸿及乔氏请安。
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就被林鸿乔氏扯着问他昨日去荣国府的情形。
“林姑娘在贾府好不好?”
林涧迟疑片刻,才说:“我只去了一次,我说不好。”
他当然不是说不好,只是见了林黛玉一面,林涧心念的都是林黛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觉得背地里对林鸿和乔氏说三道四似乎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林鸿却不买账,又用眼睛瞪着林涧:“什么叫说不好?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就如实告诉我,难道这个也把你给难住了?”
乔氏也在一旁催他,显然夫妻俩是真心关切林黛玉的处境。
林涧想了想,还是将他在荣国府上看到的情形说与林鸿和乔氏听了。
“荣国府上那位老太太对林姑娘是很好,但是,她似乎把林姑娘完完全全当做了贾家的人。非但她这样想,便是荣国府从上至下也都是这样想的。”
林鸿脾气暴,平日里顾着修身养性尚能控制自己不发脾气,但林涧所说的事儿结结实实戳中了他的肺管子,他一心一意想要看顾的恩人之女竟在贾家被这样对待,林鸿当即就生气了。
他开口便让乔氏去荣国府:“夫人,你这就去贾家,把林姑娘接来咱们这里住着。”
“已经及笄的姑娘家,纵然是姑表兄妹也该避忌一些,怎么能这样大喇喇的就见面呢?那林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那个贾宝玉也是个混球!闺中姑娘家的诗作怎么能传扬出去呢?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贾家能护得住林姑娘么!便是爱惜她的才情,也不该这般害她!”
林鸿是见过贾宝玉的,虽然是只不过是在某宴席上远远见过一次,没有说过话也不曾近距离接触过,但都中关于贾宝玉的传言林鸿听过不少,他是不喜欢这样把男孩儿当做姑娘家养大的人家,因此,本就对贾宝玉印象不好的林鸿目下更是对贾宝玉添了厌恶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