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是个傻/子,自欺欺人显然没有任何意义。林涧待林黛玉的态度如此明显,她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元嘉公主想到心痛,渐渐失神。
“少爷,九皇子府的人来接公主回去。”
元嘉公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没听见钱英这话。还是林涧唤了她两声,元嘉公主才回过神来。
林涧将元嘉公主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在眼里,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淡声道:“我送公主出去。”
元嘉公主见他复又冷淡下来,她正值心痛之时,又哪里肯让这个才伤过她又心里没她的人送她出去呢?
她执意不肯,林涧也不勉强她,便吩咐钱英,让他好生送元嘉公主过去。
林黛玉行礼送元嘉公主,元嘉公主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林姑娘,今日/你的话令我豁然开朗。只是今日匆忙,所谈不够尽兴。下回若还有缘相聚,我与你再畅谈一番。”
林黛玉应了好,元嘉公主这才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九皇子府派车来接,元嘉公主便舍了自己先前那顶不起眼的轿子,同她的小宫女一起坐进了马车里。
那顶轿子是元嘉公主悄悄从街上雇来的,此时也自有九皇子府上的人去替她处置。
身边没了旁人,元嘉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道:“我真的挺羡慕那位林姑娘的。”
跟班小宫女不解:“殿下羡慕她什么?”
元嘉公主默然片刻,才道:“羡慕她出现的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纵然是林涧拒绝她的话,元嘉公主也都记在了心里。她记是记住了,但也不肯过多回味,毕竟多想一次就多一分心痛。但她此时想起林涧拒绝她的那些话,才深深恍悟,原来林涧所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她来的时候早,却偏偏没入林涧的心,林黛玉与林涧认识不足半年,便已得他另眼相看,元嘉公主心里又怎会没有半点感慨呢?
她现在是真的懂了他的那番话。他从前没见识过这许多人,却没有将她看进眼中,如今在外见识颇多,遇到了令他青睐的人,这才是他所谓无缘有缘的深意。
元嘉公主想着想着便不由苦笑,所谓情意眼缘这种事情还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跟班小宫女舍不得见元嘉公主如此伤心,忍不住低声劝道:“殿下总说要亲自来求个结果才肯甘心,如今既有了结果,纵不如意,殿下也不是那等拿不起放不下的性子,又何苦让自己这般不痛快呢?”
“为着殿下今日所为,殿下此番回宫,娘娘必是要惩戒殿下的。可殿下心里清楚,娘娘心里还是疼爱着殿下的,不论是九殿下还是娘娘,其实都是希望殿下能够高兴的。”
跟班小宫女道,“殿下,您瞧,咱们出来一趟匆忙,这太监服早就被雨水所污,林侯爷对您无心,咱们在林府连衣裳也没换。可九殿下派车来接您,连衣裳都替您在马车里备好了,唯恐您穿着湿衣受凉。殿下又何必为了不在乎您的人伤心呢?”
元嘉公主撩起车窗帘幕看了看外头,此时已过黄昏时分,天色渐暗,雨势却渐渐小了,元嘉公主听着车外雨声,却觉得她心里的大雨还在下个不停。
“我没听九哥和余母妃的话,他们罚我也是应该的。此番回去,不论什么惩罚,我自领了就是。我偷偷跑出来见林涧哥哥,我不后悔。”
“但我也不愿意为此伤了九哥和余母妃为我好的心,我先前还不懂,九哥为何要同我说物是人非的话,说我就算见了林涧哥哥也没用,如今才知道,九哥同他关系密切,大概早就知道林涧哥哥已经心有所属了。”
元嘉公主将撩起车窗帘幕放下,“你放心,我先前就同你说过,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我是不会再瞎胡闹了的。你也不用再劝我什么,既然林涧哥哥无意,我自然不会再纠缠他,也不会再多生事端闹的大家没脸。今日就当大梦初醒,往后放下了,也是一段人生经历。”
元嘉公主不出宫,这件事便总窝在心里难以释怀,难受是难受,但如鲠在喉总是让人放不下。
她今日豁出去出宫一样,虽被亲口拒绝心痛难忍,但却也有畅快淋漓之感。大梦初醒,这大雨下够了也总会有停下的时候,她忽而就觉得,其实林涧的话也没有错。
她也不是一定非嫁林涧不可。人生起起伏伏几十年,她年纪还小,焉知日后不会遇到与她有缘之人呢?就像余贵妃曾与她说过的,她是大周公主,如今大周强盛,后宫公主不必承担和亲的责任,在公主之中她又最得贵妃与承圣帝的宠爱,她就该有公主的心胸,敞开心怀做个尊贵受宠的公主。
至于林黛玉。她是羡慕她得了林涧的喜爱,可她却没有半点嫉妒。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她求而不得,这并非是林黛玉的过错。她自不会因爱生恨迁怒旁人。
再说林涧这边。
林涧与林黛玉站在门廊下目送钱英送元嘉公主离开,这天色暗下来,夜色笼罩,雨幕朦胧,不论看什么都有些模糊不清,遂有小厮到门廊下来挂上灯笼。
林涧怕林黛玉在门廊下站久了受风,便让紫鹃扶着林黛玉进屋去了。
屋里早燃了灯烛,林涧跟着进屋后并没有坐下,而是就近站在林黛玉身边瞧窗外落雨。
两个人一时沉默,却又同时开口。
“林姑娘——”
“三哥——”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又都下意识的停下来,林黛玉静静浅笑:“三哥先说吧。”
林涧点点头,定定望着灯下光影里端庄坐着的林黛玉道:“今日元嘉公主是偷跑出宫的,我事先并不知情。公主此来是要问我一句话,但我的答案与公主所想相悖。我虽然小时候就认识了元嘉公主,但我与公主身份有别,接触不多,在我这里,这份交情如清风明月别无杂质又如湖泊山河清澈见底。”
林涧不是故意要抢先说的。他怕林黛玉瞧见今日这些事误会他和元嘉公主之间的关系,便想要解释一番。
可这话又不能说的太过明显了,林涧来回斟酌,才琢磨出这含而不露又暗藏玄机的解释。
林黛玉没有回避林涧的目光,她娴静安坐,听完林涧的话,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林涧闻言微愣,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呢?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他所想,林黛玉不是该顺势问他公主来找他问什么话,而他又是如何作答的吗?
偏偏林黛玉一个嗯终结所有谈话继续下去的可能,林涧倒真是不好强行发挥了。
林涧这一愣落在林黛玉眼里,林黛玉瞧见了,她轻轻勾了勾嘴唇,却没同林涧继续说这个,反而从衣袖中轻轻拿出一个精致的素色荷包来。
林黛玉今日打扮与从前有些不同。
她身形纤细单薄,多爱穿修身的长款立领衣裳和小巧的半臂襦裙。她身子骨单弱,上头的衣衫剪裁合体,下头的裙衫多为百褶裙或大裙摆的襦裙,衬的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似的,好看至极。
今日/她却穿着素色暗纹的交领上袄,下/身穿着天水蓝缎面纱裙。上袄夹衣裁剪大些,并没有那么的修身,再加上琵琶袖和垂感极佳的缎面裙,倒愈发显得林黛玉身姿挺拔,模样娇俏可爱。
她穿琵琶袖的交领上袄,就是为了把这个素色荷包贴身放着,然后到了西园再来寻林涧,她是要亲手把东西交到林涧手中的。这素色荷包里装着的,是她亲手为林涧缝制的药包。
“上回在荣国府,三哥说晚上睡不好,我就想起这几味药材来了。我从前也是夜不安枕,请了大夫来开了药方,说是按着方子做个药枕便可缓解。我把方子带来了,方子今日已给了夫人,这个药包是我替三哥做的,三哥戴着也可缓解些。”
“只是,还请三哥不要见怪,我如今身子不好,针线上不大长久,没法子好好给三哥做药枕,怕做得不好,也就只能给三哥做个药包了。”
实质上,她为了不让荣国府内那些听风就是雨眼睛专长在别人身上的人精发现,连让紫鹃拿着药方去外头给林涧抓药都不敢,只能悄悄拆了她自己的那没用过的药枕,从里头拿了药材给林涧做药包。
至于她受礼节规矩所限不方便给林涧做贴身药枕的事情,林黛玉就提都不曾提过了。
其实林黛玉不说,林涧也全知道,可那些都不重要。
她给他费心思做药包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他又怎会怪她不做药枕呢?
林涧珍重接过林黛玉递过来的药包,又郑重谢了林黛玉,而后才道:“你身子不好,针线伤眼,日后还是不要擅动了。若是为我伤了你的身子,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林涧颇为珍惜的去看手里的药包,这药包是用深蓝色的缎面布料所做,上面针脚细密,可见林黛玉是用了大心思的。这刚刚能用掌心握住的菱形药包上还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底下结着深蓝色的穗子,看起来又贵重又大气,林涧爱不释手,越看越喜欢。
他舍不得用劲儿,只将那药包用双手捧着,看他那珍而重之的神色,仿佛是捧着这世间最贵重的宝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