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姑苏的事情未能如贾母所愿,贾母心里又气又急,但林黛玉是她放在心坎里疼着长大的外孙女,她也不好同一个病成那样的小辈计较,她这一腔怒气无处发泄,看见贾琏进来给她请安,她就把帐都算到贾琏头上了。
“你走的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说你林妹妹身子弱,要你好生看顾她,结果你是怎么做的?让她劳神费心,就这么短短三个月,她都病了几回了!刚一回来就病成这样,你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
贾母不叫起,贾琏也不能起来,只能跪着听贾母训斥。
只是贾母怪他这个,贾琏听着心里就有些不大顺气:“老祖宗怪罪,我也不敢分辨什么。但我待林妹妹如何,老祖宗问问跟着去的人就知道了。我但凡有一样不尽心的,老祖宗要打要罚都好,只求老祖宗别平白为我气坏了身子。”
贾母轻叹一声,又望了望贾琏:“你林妹妹自小体弱,我都知道,每逢秋天都要这么闹上几回,倒也罢了,这个不怪你。”
“可是琏儿,你临走的时候,我是嘱咐过你的,林姑爷的后事,一概皆由你来处置。怎么我听着到了扬州,凡事倒像是玉儿做主了?她一个姑娘家,身子又弱,又没经历过什么事情,你怎么能让她拿主意呢?你放着我交代你的正经事不做,也不跟着你妹妹回姑苏,你怎么反倒替林家小侯爷办起差事来了?”
“扬州那些总商们与薛家关系素来要好,与王家也都是有来往的,虽然算不得是咱们家自己人,但也不能得罪,你取了他们的银子,这不是帮着外人打了咱们自家人的脸么?王家老爷写信来问,我都不知如何作答!”
贾琏见贾母口口声声怪他事情做得不好,却对他在扬州那夜遭遇刺杀的事情只字不提,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他这心里头就窝了些火气。
尤其听到王家两个字,他的怒气就直往头上冲。
“老祖宗的嘱咐,我是一刻不敢忘的。只是出门在外,形势比人强,林家小侯爷带着人上门来寻我,说他管下了林姑娘所有的事情,不叫我插手了,若我不从,即刻就要同我翻脸,我不敢得罪他,只能退一步。”
贾琏存了心要气贾母,他也不必添油加醋,反正当日林涧的话就够嚣张的了,他直接将那些原话说给贾母听,贾母的脸色果然就沉了下来。
“林家小侯爷是奉旨去扬州办案的,怎么连咱们家的家事都要管?他把你留在扬州,自己却同玉儿到姑苏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竟糊涂的连皇命也不顾了吗?”
这实是令贾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按说林鸿林老将军养出来的儿子不至于这般不知轻重,但事实摆在眼前,倒由不得她不信了。
贾琏心里有气,说话也越来越直白:“林家小侯爷说,林御史的东西是姑苏林家的东西,合该是林姑娘自己的东西,不该是咱们贾家的东西。林姑娘自己处置才合规矩。”
就这两句话,把贾母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母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仿佛是被人当众戳破了心思的不自在。
她让贾琏跟着林黛玉去扬州去姑苏,表面上是照顾林黛玉的说法,而实际上,她就是为了林如海留下的东西去的。林如海将林黛玉托付给她,林家的东西不给她收着又给谁收着呢?
何况她心里早就对林黛玉的终身有了安排,那些东西迟早也是贾家的,现在拿在手里也没什么不妥。可她打算的好好的,偏偏半路杀出个林家小侯爷,把她的计划都破坏了,还被人轻易戳破了心思。
贾母沉吟半日,方道:“这事儿也罢了。琏儿,你也不必管了,你回去歇着吧。”
事已至此,再骂贾琏也无益,贾母打算从长计议。反正林家的家产都在林黛玉的手里握着,林黛玉现如今又住在园子里,她再想想别的办法,那些东西迟早还是贾家的。
贾母将贾琏打发走,而后又将王子腾写来的书信拿出来看,眼下,别的倒都不着急,唯有林涧一事迫在眉睫。就像王子腾在信上所说的那样,如果不将林涧变成他们自己人,林涧迟早要坏了他们的大事。
贾琏一路出来,又回他与王熙凤的住处。
王熙凤正同平儿一起收拾贾琏带回来的行李,又说天气渐冷,干脆趁此机会将库房清理一下,将她与贾琏大毛的衣裳都拿出来备着,保不齐哪天大风就能穿上省得到时忙乱的话。
听见动静,王熙凤掀了帘子出来,正看见贾琏站在门廊下瞧院子里的小丫头们扫落叶。
王熙凤微微眯了眯眼,含笑走过去,刻意站在贾琏身前遮挡了他的视线,然后才笑道:“二爷给老太太请过安了?”
贾琏冷哼一声,也没接王熙凤的话,转头自己挑开帘子就进屋去了。
王熙凤挑了挑眉正要跟进去,忽见门口有人来了。原来是林黛玉打发紫鹃来送东西了。
紫鹃见了王熙凤行礼后说:“我们姑娘从姑苏带了些特产回来,都是都中少见的。姑娘叫我给二/奶/奶送来,请二/奶/奶不要嫌弃。”
王熙凤忙叫人收了,而后笑道:“林姑娘这是哪里话?得林姑娘这么惦记,又让你亲自送来,可见是我的福气了。我本想留你吃杯茶再走,但因想着你们姑娘还病着要你伺候,我就不留你了,同你们姑娘带句话,说我得了空就去看她。”
王熙凤叫人送了紫鹃,这才掀帘进了屋中,见贾琏闷声不吭的坐在里屋,她便跟了进去。
“二爷回来就气不顺,是老太太为着林姑娘的事情责怪二爷了吧?”
贾琏没看她,只冷道:“你们虽成日在府里,却也没有与外头的人断了往来,老太太那里什么都知道了,你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既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贾琏态度冷淡,王熙凤倒也不生气,含笑亲自给贾琏斟茶,又将茶盅亲手奉上,巧笑嫣然道:“老太太是一时不高兴,过两日也就好了。二爷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那位林家小侯爷,竟逼得二爷不得不往后退一步,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狠人。二爷没有得罪他,我觉得这是好事。”
荣国府众人皆说,王熙凤有着不输于男子的杀伐决断机变筹谋之才,贾琏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也是很认同这个说法的。他甚至想,王熙凤其实比世上一般男子都要要强。有时候要强的甚至让他厌恶。
贾琏不肯接王熙凤递来的茶,王熙凤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平儿生怕两个人为这事闹起来,连忙拿着库房册子过来打了个岔,王熙凤放下茶盅同平儿说了两句话,这一节就算翻过去了。
等王熙凤再一转头,就见贾琏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我是没有得罪他,可你们王家得罪他了。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王熙凤笑道:“二爷说笑了。不过是些暗地里的朝堂争锋,又没过到明路上,如何就算是得罪了呢?”
第32章
贾琏闻言冷冷看向王熙凤:“照这么说, 你那位好叔父背地里干过些什么,其实你都知道?”
贾琏方才那话原本就存了试探之意, 如今听见王熙凤这话, 便暗暗咬了咬后槽牙。他这次回来, 不但贾母没有问过他在扬州遇刺之事, 连王熙凤都不曾问过他,也就只有平儿,背地里悄悄问过他两回。
他原本在路上时都想好了,回府后一定要当面质问王熙凤,质问王家怎的如此心狠,可如今贾琏心灰意冷,忽而就什么都不想说了。王熙凤的态度其实已经表明一切,他又何必再去质问呢?
至于林涧早已知晓王子腾雇凶杀人的内情,贾琏想, 他也没有这个义务提醒王家了。
贾琏脸冷, 王熙凤却还笑着:“叔父在外为官, 他的事我岂能尽知?不过这一回,叔父还真是遇上难题了。林家那位小侯爷手段真狠,他去一趟扬州查案, 叔父手底下的人给革掉了大半,可偏偏这位小侯爷得罪不得, 叔父写信来,请太太和我想个法子,说林小侯爷今年十九尚未娶亲, 正好可与咱们家联姻,到时候成了一家人,林小侯爷也不至于对于自家人动手了。”
王熙凤仿佛没瞧见贾琏冷脸,神色如常的一边将这些事拿出来与贾琏闲话家常,一边瞧着平儿收拾衣物行李。
贾琏有些口渴,自己又不肯起身再去斟茶,到底还是饮了王熙凤端来的热茶一口,而后才闲闲开口道:“扬州的事又没牵连你叔父,他怎么就想着要与林家攀亲了?”
王熙凤见贾琏脸色好了一些,她笑得也更甜了些:“二爷这几个月在外头不知道,那都察院里传出消息来,说扬州亏空虽只扬州一地,可同叔父也脱不了干系。叔父有好些事牵扯其中,都察院已经盯上叔父了。叔父为了脱身,也为将来有个倚靠,这才想要拉拢林小侯爷的。”
“二爷这几个月在外间与林小侯爷也有些接触,二爷觉得,林小侯爷这个人为人如何啊?”
贾琏心中一动,却没回答王熙凤的话。他想扬州都中一来一回月余时间,王子腾得到这些消息,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入都中,想来府里这些人的消息自然是比他快的。